鞦韆架上的意外

布魯諾和家人一起來到"一起出去"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沒有半點跡象表明卡爾、丹尼爾或馬丁會來看望他。他決定給自己找點娛樂,否則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瘋掉的。

在布魯諾的印象中只知道一個瘋子,那就是赫爾·羅勒,跟父親一樣的年紀,住在布魯諾柏林老家後的一個拐角。人們經常看到他在大街上整日地徘徊,不停地跟自己吵架。有時候,吵著吵著就會發生激烈的糾紛,他會伸出手和自己在牆上的影子對打。一次又一次,他用拳頭朝牆上猛擊,打得拳頭都流血了。這時他還會跪倒在地上,失聲痛哭,使勁地打自己的頭。有時候,布魯諾會聽到他說一些自己不被允許說的髒話,每當這個時候,布魯諾就會克制自己不要咯咯地笑出聲來。

"你不應該取笑可憐的赫爾·羅勒,"一天下午,當布魯諾描繪赫爾·羅勒的最新事迹時,母親跟他說。"你根本不知道他這一生經歷了多少苦難。"

"他瘋了,"布魯諾說,用手指繞著自己的腦袋劃圈,表示他認為赫爾·羅勒有多瘋。"有一天下午,他在街上邀請一隻貓去喝下午茶。"

"貓怎麼說?"格蕾特爾問,她正在廚房的一角做三明治。

"什麼也沒說,"布魯諾解釋,"那是一隻貓。"

"我要告訴你,"母親繼續說,"弗朗茲曾經是個很可愛的年輕人--我從小就認識他了。他待人很好,也很有思想,而且舞跳得和弗雷德·埃斯特爾①一樣好。但是在世界大戰中他的頭部受了嚴重的創傷,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因此沒什麼可笑的,你並不知道那些年輕人在戰爭中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布魯諾那時只有六歲,對母親說的話並不十分理解。"那是很久以前,"當他詢問的時候,母親解釋說,"在你出生以前。弗朗茲跟很多年輕人一樣,為了我們在戰壕里戰鬥。你父親過去跟他很熟,我想他們是在一起服過役的。"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布魯諾問。

"算了,"母親說,"戰爭不是一個好的話題。恐怕我們很快就要經常談論戰爭了。"

這次的談話發生在布魯諾一家來到"一起出去"的三年以前,那時布魯諾也沒怎麼多想赫爾·羅勒,但是他突然相信,如果他現在再不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可以讓他轉動腦筋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就會像赫爾·羅勒一樣跑到街上去遊盪,跟自己的影子打架,邀請寵物去社交場合了。

為了娛樂自己,布魯諾花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消遣。在房子的另一邊--在格蕾特爾房間的一側,而自己的房間卻看不到--有一棵很大的橡樹,枝幹非常粗,高高的樹榦,沉沉的枝葉,強壯得足以支撐一個小孩。這棵樹看起來歲數很大了,於是布魯諾想,它可能栽種於中世紀晚期。這是他最近學到的一個感興趣的歷史時期--特別是關於騎士們到異國探險,發現新奇事物的部分。

布魯諾只需要兩件東西來創造自己的娛樂設施--一些繩子和一條輪胎。找繩子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地下室里有大包大包的繩子;而且他也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一把鋒利的小刀,割取了他所需要的長度。他把這些東西搬到橡樹底下,準備就緒。但是,輪胎就不那麼好弄到了。

這天早上,母親和父親都不在家裡。母親一早就衝出家門,上了一列駛往鄰近城市的火車,她也需要出去透透氣。而最近一次見到父親,則是從房間的窗戶看到他正往遠處的小房子和那些人的方向走去。平時,新家附近總是停著許多載著士兵的卡車和吉普車,不過布魯諾知道,他不可能從這些車上卸下來一隻輪胎,但總有可能找到一個備用的輪胎吧。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他看到格蕾特爾正在和科特勒中尉說話,雖然沒什麼熱情,不過布魯諾認為他應該能夠提供一些幫助,於是就打算問問他。科特勒中尉就是布魯諾第一天來到這裡看到的那個年輕軍官,當時他出現在新家的樓上,打量了布魯諾一番,朝他點點頭就走了。此後布魯諾在很多很場合都能見到他--他在這所房子里隨便進進出出,就好像這是他的家,而且父親的辦公室似乎也例外地對他敞開了大門--但是他們不怎麼說話。布魯諾不能很肯定這是為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歡科特勒中尉。布魯諾覺得他冷若冰霜,看到他都想加一件厚衣服穿上。但是,現在卻無人可問,布魯諾只能走上前去,鼓足勇氣向他問好。

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這位年輕帥氣的中尉都穿著筆挺的制服四處巡視。他的黑色皮靴仔細用鞋油刷過,金黃色的頭髮整齊地梳向兩側,因為抹了髮油,連梳齒的痕迹都看得出來,就像剛犁過的田地一樣。而且他還噴了很多古龍水,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他的存在。布魯諾總結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不能站在他的順風位置,否則會被熏暈的。

不過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精心修飾。相反,他今天穿著長褲和一件白色背心,頭髮也很隨意地搭在前額。他的胳膊黝黑,而且有著讓布魯諾艷羨的肌肉。他今天看起來非常年輕,這讓布魯諾感到很驚訝,甚至想起了以前學校的大男孩。科特勒中尉正和格蕾特爾聊得熱火朝天,他的話似乎極其有趣,因為不管他說什麼,格蕾特爾總是哈哈大笑,還不停地用手指纏繞頭髮。

"你好,"布魯諾走過去打招呼。格蕾特爾則生氣地看著他。

"你要幹什麼?"她問。

"什麼也不幹,"布魯諾生氣地瞪著她說,"我只是過來打個招呼。"

"請你原諒我的弟弟,科特,"格蕾特爾對科特勒中尉說,"你要知道,他只有九歲。"

"早上好,小傢伙,"科特勒說著把手伸出來--簡直可惡至極--弄亂了布魯諾的頭髮。這個動作讓布魯諾想一下子把他推倒,然後在他的頭上上竄下跳。"這麼早你在外面轉悠什麼啊?"

"已經不早了,"布魯諾說,"已經十點了。"

科特勒中尉聳聳肩膀,"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到午飯的時間我母親是沒辦法把我從床上弄起來的。她總說,如果我這樣睡過大好光陰,就永遠長不高長不壯。"

"嗯,但是她錯了,不是嗎?"格蕾特爾痴痴地笑著。布魯諾厭惡地看著她。她那說話的口吻傻乎乎的,好像沒經過腦子一樣。布魯諾恨不得馬上離開他倆,不去管他們說什麼,但是他別無選擇,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一件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事,請科特勒中尉幫了忙。

"我能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布魯諾說。

"看看是什麼事情,"科特勒中尉說,雖然這並不好笑,但格蕾特爾又傻笑個不停。

"我想知道附近是否有備用輪胎,"布魯諾繼續說,"例如卡車上,或者吉普車上的,沒有用的就行。""這附近我見過的唯一的備用輪胎是霍夫謝耐德軍士的,他總是把它帶在腰上,"科特勒中尉說著,嘴唇做出笑的樣子。這對布雷諾來說沒有半點意義,但是讓格蕾特爾卻笑彎了腰。

"嗯,這就是說他還在用著呢?"布魯諾問。

"霍夫謝耐德軍士?"科特勒中尉問。"恐怕是的。他跟他的輪胎貼得很緊密。"

"別說了,科特,"格蕾特爾眼淚都笑出來了,"他根本理解不了你,他只有九歲。"

"哦,拜託你安靜點。"布魯諾大喊道,憤怒地看著姐姐。到這裡來向科特勒中尉求助已經夠糟糕了,他姐姐還要不停地捉弄他。"你也不過才十二歲。"他加了一句,"所以不要裝成熟。"

"我快十三了,科特勒,"她生氣地說,現在她不笑了,臉上的表情都僵了,"再有幾個星期我就十三歲了,一個少年,跟你一樣。"

科特勒中尉笑了笑,點點頭,但什麼也沒說。布魯諾盯著他。如果旁邊還有其他的成年人,他一定用眼神跟那人交流,意思是他們倆都知道女孩多麼傻,姐姐們多麼可笑。但是,這裡沒有其他的大人,只有科特勒中尉。

"無論如何,"布魯諾說,不去看格蕾特爾沖他生氣的臉,"除了那一隻,我還能找到別的備用輪胎嗎?""當然,"科特勒中尉說,不再笑了,看起來對這個事情有點煩,"你想要輪胎幹嗎呢?"

"我想做一個鞦韆,"布魯諾說,"用繩子綁在樹枝上就行了。"

"的確,"科特勒中尉說,點點頭,似乎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雖然就像格蕾特爾說的,他也只是個少年。"是的,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做過很多鞦韆。我和朋友們在鞦韆上度過了很多愉快的時光。"

布魯諾非常驚訝他們之間居然有共同之處(更驚訝的是科特勒中尉居然也有朋友)。"那你認為會有輪胎嗎?"他問,"在這附近?"

科特勒中尉凝視著布魯諾,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思考是否給布魯諾一個正面回答,還是像以往一樣激怒他。這時候他看見了帕維爾--一個每天下午來家裡廚房備菜的老人,家裡用餐的時候,他還要穿上白色的夾克在餐桌旁服務--他正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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