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

"因為我不喜歡現在每晚都要把所有房間的燈都關了。"布魯諾承認他確實是抱怨過。

"但人人都得這麼做,"母親說,"這樣可以讓我們安全。誰知道呢,也許我們搬家後會安全一點。現在,你給我上樓去,去幫瑪麗婭收拾你的東西。我想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準備,這真得感謝某人。"

布魯諾點點頭,傷心地走開了。他知道,"某人"是大人用來指代"父親"的詞,而他自己是不能用的。

他慢慢地走上樓梯,一手扶著樓梯扶手,心裡想著父親新工作的那個新地方的新家裡是否也有這樣好的扶手呢。因為,這根扶手從最頂樓--就是他踮起腳、抓緊窗框就可以從窗戶看到整個柏林的那個小房間--一直延伸到一層,扶手末端正對著兩扇巨大的橡木門。對於布魯諾來說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順著扶手從頭至尾咻咻地滑下來更有意思了。

頂樓的下面一層是父母親的房間,還有一間巨大的浴室,這是布魯諾絕對不允許使用的。

接下來的一層就是布魯諾的房間,還有格蕾特爾的房間。另外還有一間小一點的浴室,實際上,他用的次數比要求的要少。

地面這一層,也就是他滑到扶手末端必須用兩腳著地的地方。在這裡,一輪滑梯遊戲結束,需要重新再來過。

扶手是這所房子里最好的東西,另外,祖父母也住得很近。所以布魯諾禁不住想,祖父母是否會隨著父親的新工作和他們一起遷走,不過他認為應該會的,總不能把他們落下吧。格蕾特爾就算了,因為她是個神經病--還不如把她留下來看房子呢。然而,祖父母就另當別論了。

布魯諾慢慢地走上樓去,但在走進他的房間之前,他回頭看了看樓下,看見母親走進了父親的辦公室。父親的辦公室在餐廳對面,對於未受邀請的人,他的辦公室是"禁止入內,無一例外"的。這個時候,布魯諾聽到母親正大聲地對父親說話,直到父親的聲音蓋過母親的,然後談話暫時陷入了沉默。父親辦公室的門關上了,布魯諾聽不到什麼了,於是他想最好還是回到房間,看著瑪麗婭收拾他的東西,否則的話,她會不假思索地把衣櫥里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包括他藏在後面的私人物品。

2. 新房子

布魯諾第一眼看到他們新家的時候眼睛都瞪大 了,嘴也張成了"O"型,雙臂又不由自主地從身體兩側伸展開來。這裡的任何東西都跟以前的家完全相反,他幾乎不敢相信他們將要在這裡生活。

柏林的家坐落在一條安靜的街邊,旁邊有幾所房子,它們看起來都很漂亮,很像布魯諾的家,但又不完全一樣。這些房子里住著許多孩子,布魯諾會跟朋友們一起玩,但對於那些很麻煩的小孩,布魯諾則會躲得遠遠的。然而,這個新家則是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光禿禿的荒地上,周圍也看不到其他房子。這就意味著,這附近沒有其他家庭,也就沒有任何孩子跟他玩,甚至連他要躲的麻煩小孩都沒有。

柏林的家非常大,雖然他已經在那裡住了九年,但還是可以不斷地發現新的角落和神秘的小洞,他的探險還未終結。還有整整一個房間--例如父親的書房,一個"禁止入內,無一例外"的地方--他幾乎從來沒有進去過。但是,現在的新家只有三層:頂層有三間卧室,卻只有一間浴室;底樓有一個廚房、一個餐廳和父親的新書房(布魯諾猜想,新書房的規定肯定也和以前的書房一樣),地下一層則是僕人的住處。

柏林的家周圍都是街道和大房子,市中心有人優哉游哉地散步,時不時停下來互相聊聊天;也有人風風火火,說他們沒有時間停下來,起碼今天,因為他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柏林還有很多商店,有著明亮的櫥窗,有蔬菜水果店,高大的貨架上擺滿了捲心菜、胡蘿蔔、花椰菜和玉米。有的貨架堆滿了韭菜、蘑菇、甘藍,有的堆著芹菜和綠豆角、芹菜和蘿蔔。有時候,布魯諾喜歡站在這些貨架前,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著蔬菜的芳香,這種混合著香甜和生命的氣味讓布魯諾感到眩暈。但是,新家的四周沒有街道,也沒有人漫步或者橫衝直撞,沒有商店,也沒有蔬菜水果店。他閉上眼睛,只能感覺到空冷,就好像身處世界上最寂寞的地方,一個不毛之地。

在柏林,街邊會擺放著桌椅,有時候布魯諾放學和卡爾、丹尼爾、馬丁走路回家,會看到男男女女坐在那兒喝泡沫飲料,大聲地說笑。布魯諾想,這些人一定很有趣,因為不管說什麼,總會有人笑。但是這座新房子給布魯諾的感覺卻是,這裡的人永遠都不會笑,這裡沒有什麼可笑的,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我認為這是一個壞主意,"在他們抵達新家幾個小時後,布魯諾說。瑪麗婭正在樓上,打開箱子,整理東西。(瑪麗婭並不是新家唯一的僕人,另外還有三個瘦骨嶙峋的僕人,他們彼此只能用很輕的聲音交流。還有一個老人每天在餐桌邊準備蔬菜,並且在餐桌旁邊服務,他看起來很不開心,並且有點怒氣。)

"我們不能奢求太多,"母親一邊說一邊打開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套六十四個玻璃杯,這是她嫁給父親時,祖父母送給他們的結婚禮物,"某人已經為我們作了決定。"

布魯諾並不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就乾脆假裝根本沒聽見。"我認為來這裡是個壞主意,"他重複了一遍。"我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這個壞主意,我們馬上回家。我們只是在歷史上多寫上一筆。"他用了一個剛剛學到的新短語,並且打算以後盡量多用這個短語。

母親笑了,小心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我也有一個短語,"她說,"我們得隨遇而安。"

"嗯,我不這麼認為,"布魯諾說,"我想,您應該告訴父親您改變主意了。如果我們不得不在這裡過完今天,在這裡吃晚飯,在這裡過夜,這沒關係,因為我們都很累了。不過我們明天可能就得早起,這樣,我們可以在下午茶時間回到柏林。"

母親嘆了一口氣。"布魯諾,你就不能上樓去幫瑪麗婭收拾東西嗎?"她問道。

"但是並不需要把東西拿出來啊,如果明天我們回……"

"布魯諾,趕緊照我說的去做!"母親生氣地打斷了布魯諾。顯然,母親有權力打斷布魯諾說話,但如果反過來就不行。"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了,在可預見的將來,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只能隨遇而安。你能理解我說的話嗎?"

布魯諾並不能理解"可預見的將來"意味著什麼,並把他的疑惑告訴了母親。

"這意味著我們現在就要在這裡住下,布魯諾,"母親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

布魯諾突然覺胃裡一陣疼痛,他感到身體里有一種東西從最深處往外迅速擴張,使他想大聲喊叫,他要說整個事情都是錯誤的並且是不公平的,總有一天某人要為這個大錯特錯的決定付出代價,要麼他只能嚎啕大哭一場。他不理解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曾經,他對一切都非常滿意,在家玩耍,有三個摯友,在樓梯扶手上滑滑梯,試著踮起腳來看柏林。但現在,他被關在這個又冷又陰森的房子里,只有三個低聲說話的女傭,一個氣乎乎的侍者,這裡再也不會有快樂的人。

"布魯諾,我希望你現在就上樓去,把你的東西拿出來整理好,我希望你現在就去。"母親用一種不友好的口吻說。他知道母親是認真的,於是轉身上樓,一言不發。他可以感覺到眼淚要湧出來了,但是他決心不讓母親看到。

他來到樓上,左右環顧了一周,希望能夠看到一扇小門或者小洞,以便日後可以探險。但是,什麼都沒有。這層樓有四扇門,一邊兩扇,面對著面。一扇門通往布魯諾的房間,一扇通往格蕾特爾的,一扇通往父母親的,還有一扇通往洗手間。

"這不是個家,永遠都不是。"他低聲咕噥著走進房間,他的衣物散落在床上,整箱整箱的玩具和書還沒有來得及拆包。顯然,瑪麗婭做事情沒有搞清楚次序。

"媽媽讓我來幫你,"他平靜地說。瑪麗婭點點頭,指了指一個大包,裡面裝著他的襪子、背心和短褲。

"您可以把他們分好類,分別放入那個柜子的抽屜里。"她說著指了指一個醜陋的柜子,柜子旁邊是一面落滿灰塵的鏡子。

布魯諾嘆了一口氣,打開了包。裡面裝滿了他的內衣,他此刻只想鑽進去,並且希望當他爬出來的時候,他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他又回到了柏林的家。

"你怎麼看待這裡,瑪麗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問道。他一直很喜歡瑪麗婭,把她視作家庭中的一員,雖然父親認為她只是一個女傭,而且報酬高過頭了。

"看待什麼?"她問。

"這裡,"他說,他認為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再明白不過了,"來到這樣一個地方。你不認為我們犯了一個大錯嗎?"

"這不是我能發表意見的,布魯諾少爺,"瑪麗婭說,"您母親已經跟您解釋您父親的工作了吧……"

"哦,我聽他的工作都聽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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