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薛說:「沒有,其他家也都是講完就走,這樣挺好。」
「噢,但起碼也該有人送送你們嘛,來,我送你們下樓。」老錢張羅著在前面引路,又側回頭說,「那幾家講的我也都聽了,感覺比你們還是差一些,比較空,你們有幾位專家講得很具體,一聽就是有真東西的。」
小薛走到電梯間站定,問老錢:「您感覺其他部門對我們今天講的印象怎麼樣?」
「大家反應都不錯,中層的想法大體都一樣,但我們人微言輕啊。你們注意到了吧?今天來的大多是中層和基層,可關鍵是在上面,有些東西我們覺得真好,但上面往往有不同的考慮。」老錢搖搖頭。
電梯來了,老錢執意一同下樓,小薛和范宇宙連忙請他留步,謙讓幾個回合之後老錢發現小薛他們七八個人已經把電梯塞得滿滿的,這才作罷,對著門裡的人不住地揮手,直到電梯門嚴絲合縫地關上。
小薛心裡充滿喜悅和感動,說:「范先生,老錢人不錯。」半晌不見回答,擁擠的電梯不容隨意轉身,小薛勉強側頭看一眼和他緊緊貼在一起的范宇宙,范宇宙仰著臉嘴唇微張,目光不知聚焦在何處,腦子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
星期五快下班的時候,洪鈞百忙之中還是想起給菲比打了個電話,上來就說:「晚上你自己吃飯吧,我得挺晚才能回去。」
「為什麼呀?!」
「李龍偉剛回來,有些事得和他商量一下,我和他最近都老飛來飛去的,見一面不容易。」
「我和你見一面也不容易啊!」菲比簡直義憤填膺,又埋怨道,「我就知道你可能會變卦,中午才特意和你確認過,怎麼有點事就把我甩一邊啊,我的優先順序也太低了。」
「計畫趕不上變化,」洪鈞賠笑說,「咱們明天吃,好不好?兩情若是久……」
「你住嘴!最煩聽你說什麼『朝朝暮暮』那句話了,你就沒別的詞兒啦?都說過八百遍了。」
「咱們倆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洪鈞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也覺得確實對不住菲比,便試探說,「要不,我和他只談事不吃飯,速戰速決,一談完就馬上來接你吃飯。」
「那都得幾點了?算了,你和他邊吃邊談吧,吃飯不規律對你最不好,你別管我了。」
洪鈞和李龍偉在大廈樓下的一家餐廳各自點了份套餐,一邊果腹一邊商量眼前的幾個項目,吃的聊的都已接近尾聲,李龍偉替洪鈞把茶水續滿,隨口問道:「哎,你剛才說科克又要來北京,上次他隔了一年多才來,這次怎麼才一個季度就又來了?」
「急唄,第二季度這就過去了,總得來抽抽鞭子。他主要還是不放心第一資源的狀況,這也可以理解,今年咱們都指望這幾個單子了。」
「你不是隨時都在向他update嘛,為什麼還非要專門跑過來?」
「他怎麼會甘心只聽彙報?肯定要來督戰的嘛。你不知道我說服他同意放棄廣東和上海兩個項目有多不容易,你能想像我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嗎?如果咱們不能在其餘五個省市至少拿下四個,第一資源就會是我的滑鐵盧啊。」
「他來又能怎麼樣?他還想親自去見鄭總?」
洪鈞苦笑一下,手指轉動著茶杯,說:「我正愁這事呢,他想見的是第一資源的老大。我發現老外講究起級別來一點不比咱們遜色,他知道我經常和鄭總溝通,覺得我和鄭總屬於平級,所以他一定要見比鄭總級別高的。上次弗里曼來不是見到『三號』了嘛,科克也論資排輩覺得自己應該是部級的規格,特意問過我第一資源是不是部級單位。」
李龍偉也笑了,說:「這可難辦了,現在還沒到見最高層的時候啊,弄不好還會惹鄭總不高興,你跟鄭總提過嗎?」
「上次提了一句。」
「鄭總怎麼說?」
「鄭總只回了一句話,他說,『摩托羅拉的高爾文來北京,剛下飛機就直接來見我』。」
李龍偉一吐舌頭:「摩托羅拉的分量咱們維西爾根本比不了,高爾文又是董事長又是CEO,他的分量科克也根本比不了。問題是,這話還不能對科克明說。」
洪鈞疲憊不堪地伸個懶腰說:「攘外必先安內,如果不讓科克對咱們徹底放心,日後就會麻煩不斷。在第一資源這齣戲里我就是導演,弗里曼也罷、科克也罷,再大的腕兒也只是個演員,他可以在場下耍大牌,但上了場就決不能允許他自導自演,不然這齣戲肯定得砸鍋。」
「但問題是科克和鄭總都不會任人擺布,你夾在他倆之間怎麼能讓兩人都滿意呢?如果鄭總不滿意,對項目肯定有影響;如果科克不滿意,咱們將來要policy、要resource都困難,搞不好還會影響他對你的信任。能不能找些理由說服科克先不要去拜訪第一資源?」
洪鈞叫來服務員要了塊熱手巾,在臉上敷過一陣又用力擦拭直到感覺血脈噴張、神清目爽,他說:「讓鄭總或科克滿意並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目的是要讓我滿意,所以首先要明確我要的是什麼,而不能老闆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客戶怎麼說我就怎麼做,要以我為主而不能迷失自己。我需要讓科克對項目、對我更有信心,一味攔著他、不讓他見客戶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他更加猜疑,所以應該讓他去拜訪第一資源,要讓他親眼看到的與從我這裡聽到的如出一轍,他就會徹底放心。我還需要讓鄭總對維西爾、對我更有信心,要讓他看到我調動公司高層資源的能力,所以也應該讓他見到維西爾的高層。」
「但科克不是嫌鄭總級別不夠嘛,而鄭總也不買科克的賬,怎麼balance呢?」
「老闆要去見客戶,不僅是要親自了解項目狀況,還都想有所建樹以滿足自己的成就感。而科克的成就感既可以來自於他見到了我見不到的第一資源老大,也可以來自於他和鄭總達成了我達不成的協議,前者我做不到也不想做,而後者我就做得到也很想做。」這串繞口令讓洪鈞自己也笑了,他又說,「鄭總對科克想見老大不以為然,更不會成全,但鄭總並不介意自己出面見科克。維西爾亞太區老總專程飛到北京拜見他,向他表明維西爾對他的尊重甚至依賴,他不會不領情。」
「哈哈,又學一招,以後如果你非要見我手上客戶的老大,我也知道該怎麼對付你了。可是,科克和鄭總又能達成什麼協議呢?」李龍偉並非不理解洪鈞講的這套道理,但令他懷疑的是能否解開這個具體的癥結。
「你覺得咱們和ICE相比最大的劣勢在哪裡?」洪鈞反問。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咱們不只是在和ICE競爭,而是還在和ICE的所有合作夥伴競爭。ICE在每個省的項目上都至少綁定了三家系統集成商,這些集成商都在向客戶說ICE的好話、說維西爾的壞話,咱們好不容易才在每個項目都找到了一家合作夥伴,勢單力孤啊。照這樣下去,ICE可以在投標時輕易操縱綁標、圍標,不打破ICE和它的partner對咱們的重重包圍,局面很難得到改觀。」
「對!」洪鈞把茶杯往桌上一蹾,茶水濺出來落在他的虎口上,他隨手擦掉接著說,「就是要讓科克和鄭總來破解這道難題。」
「科克?不太可能吧,他們之間怎麼能談這麼深入具體的問題?」
「這就要看導演說戲的水平了,我得給這兩位大腕兒把戲說透、把氣氛做足,他們只要亮個相走個過場就行。」洪鈞笑著說,「我會儘快去找鄭總。」
小薛在杭州香格里拉飯店門口坐上一輛青綠色的帕薩特計程車,先繞到西湖東北角慶春路上的華美達酒店接上范宇宙,然後向北駛向莫干山路,要去的餐館顯然頗為知名,司機一句也不多問就徑直把他倆送到餐館門口。小薛告訴迎賓小姐是位錢先生定的包房,便很快被帶到二樓一套精巧雅緻的十人間,門框上方掛有一塊小牌子,上刻兩個綠色的篆字:涌金。
小薛和范宇宙推託半天,始終不肯在主人席上落座,范宇宙不耐煩地說:「我不是和你客氣,這是規矩,人家約的是你,我是作陪。」小薛拗不過只得從命。
服務員給兩人遞上菜單,小薛翻開先看了看特色菜的價位,便對本次請客的預算瞭然於胸,他問范宇宙:「您看……是不是等老錢來了再點?」
「那當然,這是規矩。」范宇宙合起菜單放在桌上,讓服務員上兩份茉莉花茶,問小薛:「是老錢主動提出來的?」
「是啊,他請我請他吃飯,呵呵。」
「就老錢一個人來?」
「是啊,要不然說話多不方便。真希望能從老錢嘴裡多打聽一些內部消息,」小薛興奮地說,「最好能把他發展成咱們的coach。」
「咱們的什麼?」范宇宙有些反感,雖說與外企廝混多年,但他仍然對英語有極強的免疫力。
「哦,就是讓他給咱們出主意,告訴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范宇宙不置可否,臉上又掛起一層茫茫然,小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