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第二個星期二,經過近一個月的緊張籌備,ICE針對第一資源集團策劃的以「新一代的行業應用 新一代的第一資源」為主題的高峰論壇終於在長城飯店的大宴會廳如期舉行。這一天是小譚的節日,他與尤教授、信遠聯集團的老總邢眾儼然是論壇的主人,令他稍感遺憾的是皮特沒能前來,只得由俞威代表ICE公司做了個簡短的致辭,不過俞威絲毫不能壓過小譚的風頭,充其量只是個木偶。另一件憾事就是第一資源集團的常務副總裁兼信息技術部總經理、NOMA工程的核心人物鄭總沒有露面,不過小譚也已經很知足,第一資源集團總部和各省級公司都來了不少高層,新朋與故交讓小譚忙得不亦樂乎。
論壇在將近下午四點時結束,小譚穿梭於散場的人流中與VIP們一一惜別,又把尤教授和邢眾從二樓的會場送到大堂外面,直到目送邢眾開著奧迪A8送尤教授走了,他才又回到大宴會廳想現場重溫一下剛才的成就感。大廳里轉眼間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橫幅都已摘下,地毯上零亂地散落著不少會議資料,嘉賓們向來很善於去粗取精,帶走的是禮品,遺棄的是資料,有幾個服務員在重新布置桌椅,看來傍晚又會有另一場活動,琳達帶著公關公司和信遠聯集團的幾個女孩子在收拾器材和展台,小譚此刻興緻正濃,便走到這群女孩子中間發揮他插科打諢的本事。
忽然,小譚感覺從腳下厚實暄軟的地毯傳上來陣陣顫動,他很快意識到這是有人邁著沉重的腳步正向這邊走來,他扭過頭,看見西裝革履的俞威右手拎著一個插滿球杆的高爾夫球包正氣喘吁吁地大步奔過來。小譚忙下意識地從琳達身邊挪開一些距離,而俞威走到離他幾米開外卻站住了,把沉甸甸的球包往地毯上一蹾,大聲招呼道:「David,你過來!」
小譚見來者不善,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嘴裡搭訕:「今天這個forum搞得不錯,多虧你和Linda全力支持啊。」
等小譚走到近前,俞威用腳踢一下球包,命令道:「你拎著,我有話跟你說。」說完就徑自掉頭離開眾人,向宴會廳里的一處角落走去。
小譚一眼認出球包,心裡更慌了,一邊聽命上前拎起球包緊跟在俞威身後,一邊忙不迭地說:「哎,你知道咱們從新加坡請來的那位SingTel的高管為什麼講得那麼好嗎?因為他其實不是真正SingTel的人,他是咱們ICE亞太區的一位sultant,怎麼樣?這出假客戶現身說法絕對以假亂真了吧?」
俞威走到角落裡轉回身,冷冷地看著小譚,用手一指高爾夫球包,問道:「這個你不會不認得吧?說說吧,怎麼回事?」
小譚把球包放下,搓著手說:「這個怎麼到你手裡了?是鄭總給你的?」
俞威雙手插在腰間怒不可遏地說:「你還有臉問我?!你說,誰讓你給鄭總送東西的?送什麼不好,誰讓你送球杆的?!」
小譚很是詫異:「這有什麼的?我上次去請鄭總來參加這次的forum,留在他那兒的,鄭總不是愛打高球嗎?這套HONMA的球杆很不錯,我專門去嘉里中心下面的專賣店買的,花了不少銀子呢。」
俞威斜睨著眼睛,問道:「你多少桿的水平?」
小譚愣愣地回答:「我?我不行,剛打沒多久,水平忽高忽低的,一百多桿吧。」
「你知道鄭總是多少桿的水平?」俞威追問。
「鄭總應該是高手吧,肯定比我強多了。」
「呸!你也配和鄭總比?!圈子裡誰不知道鄭總的高球是超一流水平?每年都像候鳥似的,天熱的時候在金石灘,天冷了就去觀瀾或者博鰲,你以為他是附庸風雅的菜鳥?你以為他是打著玩兒的?第一資源好多人都知道他那首《八十抒懷》,就是他頭一次打進八十桿以後高興極了寫的。」
小譚賠笑道:「所以我才投其所好嘛,不然我送他球杆幹什麼?」
「呸!你也配送鄭總球杆?!你一百多桿這種不入流的水平還配讓鄭總換你送的桿?!你懂不懂球杆分『美規』和『日規』?你知不知道鄭總從來都是用『美規』的桿兒?你懂不懂對鄭總這些高手來說換桿都是天大的事?去年在美國,他讓我專門陪他去了趟鳳凰城,就是為了去參加PING的試打會,千挑萬選才決定換一根PING的推桿。像你這種水平的主兒送他一套桿,他要是寬宏大量只當你沒見識也就罷了,他要是敏感些就會覺得你是在打他的臉。你呀,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啦,真是半點專業水準都沒有!」
小譚懵了,搞不清俞威是在諷刺他的高爾夫球技還是在指斥他的銷售手段,又看眼球包忐忑地問:「鄭總把東西退回來了?上次還好好的啊,我把球杆留在會議室里,他當時沒說什麼啊。」
俞威的眼睛裡像要噴出火來,他竭力壓抑著行將爆發的憤怒,說:「如果只是因為怪罪你的無知,鄭總大不了把球杆轉手送人,可是如今他遷怒到了ICE身上,遷怒到了我身上!今天這個會他當然不可能來參加,我都能想像出來他如今對ICE有多不滿。這套桿是他手下的人剛才臨走的時候交給我的,說是他們鄭總吩咐了,今天這個會上誰代表ICE出面,就把這東西還給誰。我俞某人還從來沒這麼丟人現眼,被他們叫到大堂外面的停車位,親手從後備箱里把球包搬出來,還得在大庭廣眾之下當場給他們打個收條,說收到鄭總退還的禮物一件,確認無誤。這都是你David乾的好事!」
小譚雖然面向角落站著,但仍然覺得芒刺在背,顯然琳達和那些女孩子的目光都聚了過來,為了使俞威降低音量,他先壓低聲音說:「為什麼會這樣呢?鄭總這麼做也太讓人下不來台了。」
小譚的示範沒有起到任何成效,俞威近乎咆哮起來:「為什麼……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要擅自邀請各省公司的人來?鄭總一直是堅持要搞『大集中』的,主張整個NOMA工程由第一資源總部來統一規劃、統一選型、統一實施,你懂不懂總部和各省公司之間的關係有多微妙?他一直反對我們下去做各省的工作,要求我們只對總部,我們都是暗地裡去和各省談的,能做到今天的關係容易嗎?!你倒好,把上海公司、廣東公司這些最不聽總部話的都請來,在嘉賓席上大搖大擺地和總部的人平起平坐,你這不是在打鄭總的臉嗎?鄭總能不反過來打咱們的臉嗎?」
「可是這活動不是光咱們一家辦的啊,各省的人主要是尤教授和邢眾幫忙請來的,我總不能攔著不讓人家來吧?」小譚雙手一攤加以抵賴。
「他們有他們的算盤,用咱們搭的檯子唱他們的戲,尤教授和鄭總那是什麼關係?人家一句話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咱們頭上了;邢眾更是巴不得鄭總對咱們有意見呢,咱們要是和鄭總鐵板一塊,還有他的機會嗎?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俞威真是快要氣炸了。
「那……那我也是好心啊,花這麼多時間精力搞這麼大的一個forum,還不都是為了幫你們和第一資源搞好關係嗎?」事已至此小譚決心死扛到底,寧可被痛罵是水平問題,也不能被懷疑是動機問題。
「好心?」俞威眯起眼睛盯著小譚的臉,說道,「這麼說你是好心辦壞事了?你把所有的黑鍋都扔給我啦!鄭總根本不是在生你David的氣,你在他眼裡算什麼東西?!他在生ICE的氣、在生我的氣!他怎麼跟手下交代的?『今天會上誰代表ICE出面,就把這套球杆還給誰』,我得替你把這套桿兒收下,我得替你去向他磕頭賠不是,我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今天這個會我跟本就不該來,更不該上台致什麼辭,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俞威垂下頭狠命地在地毯上跺了一腳,胸中的憤懣與悔恨依舊發泄無門,小譚一片好心地勸慰道:「你也別太著急,這不能怪你啊,Peter今天沒來,你要是再不來,也顯得ICE太不重視這個forum了,你想啊,你不代表ICE致詞那誰代表啊?」
俞威忽然抬起眼皮用陰毒的目光瞟向小譚,冷笑著說:「你不說我還真差點氣得全忘了,上午正開會的時候Peter給我打了電話,他說的什麼你應該很清楚吧?他告訴我第一資源這個項目以後也是亞太區的major at了,要我和你好好配合,我主外、你主內。David,時至今日,你還敢說這個forum是務虛的、不是針對NOMA工程的嗎?!你有本事就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
小譚強打起精神看著俞威的眼睛,但沒敢回話,俞威的雙眼像是可以把他吞沒的黑洞,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半聲乾笑,俞威仰頭長嘆一聲,頹喪地說:「好好的一個項目,就要生生毀在你和Peter的手裡啦……」然後便徑自朝大宴會廳的側門走去。
小譚猛然驚醒過來,忙追上去討好地說:「那這套球杆怎麼辦啊?再送給其他客戶?要不你拿去用吧。」
俞威定住腳步,慢慢轉回身,指著綉在球包側面的商標問:「你知道HONMA是什麼意思?」
「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