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雲詭波譎 第021章 似曾相識 無所畏懼

方圓足足三丈有餘的大書房裡,沒有任何屏風簾帳之類的裝飾,只是沿著四牆往內一圏圈地放了數十個厚重的書櫥,看去像是一大片書籍堆砌的叢林,就連那個不經意的簡短回答也彷彿帶出了書林間的陣陣迴響——「我知道了」

阿燕微微一怔,抬頭看了看坐在書案後的裴行儉,卻見他已神色如常地重新拿起案上的卷宗,忍不住微微提高了聲音:「啟稟阿郎,如今的雪奴並非只是家產豐厚、行事詭異而已,婢子這幾日還查探到,她和朝中權貴頗有交往,有人親眼見過她給數十家貴人府上送年禮,據說往年還有人通過她的門路謀到差事。婢子擔心的是,她身後有人指使!」不然的話,自己和韓四算哪個名牌上的人物,值得她動手設計?雖然後來那次見面雪奴依然只是談天敘舊,看不出任何企圖,但越是如此,她心裡就越是不安……裴行檢放下卷宗,抬頭看了阿燕一眼:「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分明比先前更為輕緩,阿燕心頭卻是一凜,再不敢多說,退後兩步低聲道:「是,婢子這便告退。」

裴行檢的目光在阿燕的身上轉了轉,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此事你不必再管。日後你和四郎手頭若是不方便,記得開口,莫要見外。」

啊?這話從何說起?阿燕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這條孔雀紋的竹葉裙是新做的,今天是頭一回上身,怎麼就讓阿郎看出窘迫了?她一頭霧水,又不敢多問,只能答道:「多謝阿郎關懷,眼下還好,日後若有所需,婢子定會稟報。」

她正要轉身,裴行儉又叫住了她:「對了,此事你可曾稟告娘子?」阿燕連忙搖頭:「雪奴倒是說過讓婢子代她向娘子問安,只是婢子思量著,眼下還是不要煩擾娘子的好。」娘子如今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子,這一胎又懷得辛苦,哪裡還能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勞神?

裴行險點了點頭,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這兩天脾胃又有些不好,還要煩勞你過去仔細看看,若是……若是有什麼不妥,一定要立刻告知於我!」

瞧著裴行儉陰沉下來的臉色,阿燕卻是鬆了口氣,阿郎什麼都好,就是遇事太過沉穩,行事又太過莫測,讓人面對他時總有種莫名的壓力;似乎也就是娘子有了身孕時,他才會露出這多思多慮的一面,雖然經常會多得有點不著調,整個人卻著實可親可近了許多。她嘴裡便麻利地回道:「婢子這就過去。阿郎也不必太過擔憂,有身子的人胃口欠佳原是常事,娘子身子康健,脈象一直也甚為平穩,定會平平安安誕下小郎君。」

裴行儉劍眉一展,語氣里也多了幾分真正的溫和愉悅:「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阿燕暗暗好笑,眼見裴行儉再無吩咐,才欠了欠身,退出門檻。從門外看去,這間四面都滿是高大書櫥、連案几上都堆滿了如山卷宗的書房越發顯得肅穆逼人,而案幾前那個如刀斧刻成的端正身影就猶如叢岩中的一棵青松,默然挺立,不可動搖。她不由屏息又退出幾步,放輕腳步走到廊下,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

廊廡邊第一間小屋的門帘立時一動,露出了一張圓潤俏麗的面孔,先是滿臉堆笑地向阿燕點頭致意,又壓著嗓子低聲問道:「狄女醫,少常伯那邊可有什麼吩咐?」

阿燕認得這位正是聖人撥給阿郎的另一名宮女姚氏,這些日子在書房專門伺候筆墨的,忙回禮笑道:「姚阿監辛苦了。少常伯還在看卷宗,倒沒說有什麼事。」

姚氏明顯鬆了口氣,向阿燕略帶討好地笑了笑,又倏地縮回了屋子。阿燕嘴角不由一抽,伺候筆墨這種事兒,原是有些風流意味的,可惜這處房裡坐著的那位,卻只會讓人面對的次數越多,心裡的妄念便越少,看姚氏如今這模樣,別說風流,大約連跟趙氏別苗頭的心氣都已被滅得乾乾淨淨了……她越想越是好笑,腳下也越發輕快,不多時便從東院的角門轉入了中路的主院。

上房的小碑女通報聲幾乎剛剛落地,便有人挑簾而出,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正是阿燕心裡剛剛還念過的趙氏幺娘。她身上穿著件顏色嬌嫩的鵝黃底團花小襖,配著碧色穿花鸞鳥紋的六幅長裙,整個人倒是平添了幾分嬌美可親。只是阿燕眼利,一眼便瞧出她臉上那精心塗抹過的脂粉下面,血色似乎並不算好,心裡不由暗暗納罕——如今這位女俊傑出外是標準孝女,入內則是貼心侍女,在府里一天天的越發如魚得水,今兒卻是怎麼了?

看見阿燕,趙幺娘臉上綻開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親切:「狄娘子來得好巧,夫人正說起您呢,快請進。」

阿燕也笑:「怎敢勞煩小娘子。」

趙幺娘笑道:「狄娘子這話說得,您跟幺娘還客氣什麼。」一面把阿燕往裡引,一面便輕聲將琉璃這幾天的飲食起居都說了一遍。阿燕聽得暗暗點頭,這位不管心思如何,在這上頭當真是下了功夫的,句句都在點上。聽到這兩曰琉璃飲食略減,睡眠也不大好,她頓時想起了裴行儉的話,難道竟然不是阿郎又想太多了?她忙問道:「怎會如此?這幾日夫人可是又有些操勞了?」

趙幺娘笑了笑還沒接話,裡屋已傳來琉璃帶笑的聲音:「我操勞什麼,這幾天全是幺娘在操勞!」

阿燕走進裡屋,抬頭一看,卻見琉璃穿得也頗為鮮亮,身上是一件柔軟貼身的米色底玉色鑲邊的暈花絲棉衫,下面系著墨綠色暗花樹紋的高腰襦裙,挽著泥金披帛,笑吟吟地站在那裡,雙眸閃亮,看去比平日更顯精神。她的一顆心頓時落回了肚子里上前行禮笑道:「娘子今日氣色極好。」

琉璃拉了阿燕一道坐下:「今日清靜,心情自然要好些。不過你怎麼今日這個時辰就過來了?」

阿燕笑道:「這不是被娘子一惦記,在家裡便坐不安穩了嘛。」

琉璃略覺意外,阿燕這是有緣故卻不大想說?她也只能笑著搖頭:「誰惦記你了?我惱記的是你家七七,她好些時曰沒過來了,今曰當差的都休沐了,難不成你還拘著她在家裡念書?」

阿燕撇了撇嘴:「我倒想拘著她呢,她阿爺能讓么?大早就帶著他們兄妹和安家穆家那兩大伙兒子一道去曲江玩了,說是要有張有弛,我倒想看看,這馳是一竿子就馳到城外去了,明兒他倒是怎麼個張法……」

兩人隨口說著閑話,琉璃在窗邊的便榻上躺下,原本被寬鬆襦裙遮住的腹部立刻西瓜般鼓了出來。阿燕定了定神,伸指搭上了琉璃的手腕,平心靜氣地診過了脈息,又摸了摸琉璃的肚子,點頭笑道:「娘子的脈息穩得很,只是肚子長得太快,氣血略有點虛,倒也不用刻意多吃什麼,如今天氣也好了,沒事娘子可以到院子里多散一散,見見日頭,接接地氣,對身子更好。」

琉璃眼睛一亮,瞟了身邊守著的小米一眼才加重語氣問道:「你是說,如今多走一走,多動一動,會對身子更好?」

阿燕還沒來得及答話,小米已急道:「燕姊姊你倒說說看,這大風天地跑到湖邊去寫什麼生,一站就是半個時辰,也叫走一走、動一動么?」

阿燕嚇了一跳:「寫生?那可不成!」這詞兒她當然不陌生,在西州的時候,琉璃就常常跑到外面搞這勞什子的「寫生」,塗塗畫畫,當真是一畫就是一兩個時辰,她現在的身子哪裡吃得消!

她越想越是後怕,上上下下看了琉璃好幾眼:「我一到這邊就聽說娘子這兩天胃口不好,可是畫畫時被風吹著了?要麼就是累著了?眼下雖說是無事,可娘子身子越來越重,以後更是不能久站的,娘子還是忍忍吧,下不為例!」

琉璃頓時泄了氣,「小米的話你也能信?我還想站半個時辰?前幾天才站了一盞茶工夫,她就差點把我的畫架子給砸了,我不站了,坐著畫幾筆,還不成么?不然這一天到晚待在屋裡,什麼也不能做,我都快悶出一身白毛了!」

阿燕苦笑著搖頭,正想著該如何婉言打消琉璃的念頭,就見趙幺娘向小米眨了眨了眼,開口笑道:「娘子真想尋些事做么?其實這幾日上門來的貴客也未必人人都是難纏的主,有幾位也是真心惦念著夫人的。夫人若覺得待在屋裡太過憋氣,不如明日略應酬應酬她們?」

小米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正是,正是!這幾日上門來的夫人們,哪個不是問長問短半日,不曉得有多想跟娘子說說話,娘子既然覺得悶,不如賞她們這個臉!」

琉璃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捂著額頭一聲長嘆:「好了好了,我不畫了還不成么?你們就饒了我吧!」

阿燕聽得好不納悶:「怎麼?這幾日里有好些夫人上門來看娘子?」

小米笑嘻嘻地道:「燕姊姊還沒聽說阿郎乾的那件大事吧!這不是年前那些到京城候選的都考了試判么,過完年之後,吏部就把所有試卷都判出了高下。最好的叫入等,選官時會優先考慮,其次是不入等,能不能得官職要酌情處置,最差的是什麼藍縷,壓根就沒有入選的資格了。五天前,所有試判藍縷和資歷不符的選人還都錄入了榜單,公開招貼……」

這是近日來長安城的頭等大事,阿燕自然聽說過。這張寫著落選者姓名資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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