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雲詭波譎 第020章 暗生疑雲 驚逢故人

「噗」的一聲響,韓四剛剛喝進嘴裡的一口熱水全部噴了出來。阿燕躲閃不及,身上那條嶄新的滿地卷草四葉團花紋石榴裙頓時被濺濕了一大片。她忙不迭放下水杯,推著韓四的肩頭笑罵了一聲:「獃子!又不是我認了個美人做女兒,你激動個什麼!」

韓四原本不大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圓:「夫人真就人下了?」

阿燕低頭抖著裙角,隨口答道:「不然還能如何?不出三日,滿長安的官家人只怕都會知道夫人多了這麼個女兒!」

韓四忙問:「那阿郎怎麼說?」

阿燕「撲哧」笑出了聲:「阿郎還能怎麼說?表揚夫人能耐唄,吃頓飯的工夫居然就兒女雙全了!」今日夫人當著賓客倒是面不改色,可外人一走,臉立時拉得猶如積年的胡瓜,阿郎倒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說笑間落井下石得不帶絲毫煙塵氣,不過夫人一抓狂,倒是沒工夫犯愁了……韓四眨了眨眼睛,神色越發困惑:「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那什麼趙娘子怎麼突然想起要認夫人做義母?夫人和阿郎怎麼就應了?」

阿燕一甩裙子坐了下來,瞅著他笑道:「我問你,若你是這位趙娘子,今日你會怎麼辦?」

韓四思量了好一會兒,還是一臉茫然:「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橫豎是不能答應的,憑她是什麼媵妾、有誰撐腰,留在府里跟夫人作對,那阿郎還不得……」他打了個寒戰,搖頭不語。

阿燕點頭:「算你沒呆到家!趙娘子自然也是看透了這點,大長公主們說得再動聽,給的東西再豐厚,也不過是拿她做刀,要對阿郎、對夫人下手!此事若能成,她能得多少好處?若是敗了,只怕連活路都難尋!苒說阿郎又不是糊塗好色的,在這後宅里,她再有手段,只要男人家不理她,她還能翻出什麼浪來?更何況連皇后都是向著夫人的,她就算不知道阿郎的本事,還能不知道皇后?不管大長公主們能給她何等的富貴前程,也得先有命去消受不是?」

韓四恍然大悟:「可不是這個理!不過、不過……」

阿燕笑著接過了話頭:「不過這趙娘子當真了得,那當口居然能想出認夫人做義母的法子,乍一聽是有些匪夷所思,可細細想來,竟是周全得很。對夫人而言,此事是一勞永逸,既絕了大長公主們的念想,對聖人對外人也都好交代;而趙娘子自己父母雙亡,前程婚姻與其讓兄嫂擺布,還不如另尋靠山。事情鬧到如此地步,但凡明白些的人都不會虧待她,何況是咱家夫人?」

韓四點頭:「那倒是,夫人原是一等一的明白人。」

「一等一的明白人?」阿燕怔了一下,搖頭微笑起來,「夫人聰慧是極聰慧的,明白卻未必有多明白。說起來,長安的貴人們認幾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義子義女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樁買賣罷了,也就是夫人才會如此煩惱!」

韓四愕然道:「這義子義女也是好買賣的?」

阿燕不由失笑:「你以為這長安城裡,有幾對義母義女是像於老夫人和夫人那樣真有情分的?不過是一方借著孝道的名義獻上永世不得反悔的忠心,一方拿著慈愛的幌子給出名正言順的依仗。夫人到底還是心太實,受不起虛名,又欠不得人情。這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對上大長公主們也就罷了,若對上的是趙娘子這般能屈能伸的人物,只怕最後是要吃虧的……不過府里橫豎有阿郎呢,我看也沒什麼人能讓娘子真的吃了虧去!」

韓四眼神多少有些茫然,顯然還沒有太明白這話里的彎彎繞繞,卻依舊習慣性地用力點頭:「嗯,嗯,正是,橫豎有阿郎呢!」

阿燕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端起案几上的水杯要喝。韓四忙道:「說了這半日話,水只怕有些涼了,我在給你換一杯。」說著起身走到屋角熏籠邊,拿起爐邊溫著的暖壺,重新倒了大半杯微微冒著熱氣的水,遞到阿燕手裡:「今日外頭風大,你先暖暖手再喝。」

阿燕笑吟吟地捧住杯子,目光往屋裡掃了掃。這間屋子原是他們的書房,因今年家裡用度緊,不好每間屋子都燒炭,這才用重簾隔了大半間書房出來做暖室。兒子韓飛喜歡清靜也就罷了,女兒七七和韓四卻都是貓一般的習性,日日窩在這裡。這不,才半日沒收拾,韓四平日盤踞的便榻上,那深青色褥子便已皺得波濤洶湧,幾卷醫書在被浪間載浮載沉,倒是熏籠邊女兒常坐的地方……阿燕看著小案几上那明顯不曾動過的整齊紙墨,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小七今日又是功課都沒動就出去瘋了?」

韓四眉毛跳了跳,笑著搓手:「沒有沒有!她原是要寫字的,誰知隔壁的康家娘子大早上便讓阿七過去幫她做些人勝,還說那幾家小姊妹們都已經在那邊了。我思量著這大過節的,拘著她一個人在家寫字她也坐不穩,索性便讓她再散一日……」

他平日話少,此時卻是滿臉笑容地一口氣說了下去。阿燕並不搭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韓四的聲音不由越來越小,終於肩頭一垮,垂著眼皮低聲道:「今日真是最後一日了,我明日便讓她把這兩天落下的功課都補上!」

阿燕沉默片刻,才淡然道:「你若覺得等阿七長大了,也和康家那些小娘子們般隨便嫁個相熟人家就好,自有父兄族人一生一世幫她撐腰,那從今日起,我便把這些本子書冊都收了,再不逼著阿七認字背藥名,如何?」

韓四臉色更是汕訕的,連連搖頭:「我不是這意思,求人不如求己,阿七雖是女兒家,也要學些本事才好。你莫急,阿七最像你,聰明得很,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橫豎她現在還小,日後咱們抓緊些就是了。」

阿燕聲音里頓時帶上了兩分薄怒:「九歲了,很小么?阿飛在她這麼大的時候,藥方都能默寫多少了,你不還嫌著他底子打得不夠紮實?女兒家能留在家裡學本事的日子又短,她這樣瘋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入門?」

韓四不敢多說,半日才嘀咕了一句:「女兒家要學的原也少些……」

阿燕眉頭一挑,正想開口,簾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而急促的腳步聲,韓四忙站了起來,剛叫了聲「阿七」,門外響起的卻是小婢女呼哧帶喘的聲音:「外頭有個何家的找阿郎,說是他家那位病人有些不好了!」

韓四怔了一下,臉色頓時變得肅然,幾步走到門後拿起了外袍,口中吩咐:「知道了,去說一聲,我馬上就到!」

阿燕轉身從獸頭櫃拿出了葯囊,上來幫韓四繫上腰帶,口中便問:「是哪個何家?我去叫阿飛趕緊換衣服!」

韓四搖頭:「你不認識,是崇化坊那邊新近找到我的一個商戶,不用叫阿飛去了。」

阿燕吃了一驚:「新找到你的商戶?難道那邊又出了什麼背時的行戶?」他們這次回長安,依舊在安家藥鋪里當著坐堂醫師。因為安家舅爺們如今已是西市幾家行會的行老,有救濟行中商戶之責,這兩年韓四也接過幾次救急的活兒。只是商戶們到了等救濟的份上,多半都已病入膏肓,給他們看病,出力不掙錢也罷了,往往還有一堆麻煩,韓四偏偏又是個糊塗心軟的,若不是去年連著「好心」了兩回,這個冬天家裡錢糧上又何至於如此緊張……韓四依然搖頭,微微低著的臉上看不出神色如何,語速卻比平日更快:「不是那些行戶,回頭我再跟你講。」說完也沒拾眼,轉身就走。

阿燕心裡一沉,忙兩步上前拉住了他:「你說清楚,到底是什麼人?你可別再犯糊塗!」

韓四乾笑了一聲:「我知道,我知道!真的就是個尋常商戶,既然過來找我了,總得去看看再說。這次絕不會有旁的事的,你放心吧。你們待會兒先吃,莫要等我!」說完竟是拉開她的手,匆匆走了出去。

阿燕追到門口,卻見東廂房的門帘一動,卻是韓飛挑簾走了出來。大約早已聽到院里的動靜,他身上的冬袍已穿得整整齊齊,迎頭遇上韓四,叫了聲:「阿爺!」

韓四沖他一擺手:「不用你去了!」腳下卻是一步未停走得飛快,眨眼間身影便已消失在院門口。

韓飛呆了片刻,回頭瞧見阿燕,幾步走了過來:「娘,阿爺這是……」他今年還不到13歲,個子已快趕上阿燕了,眉目神態跟阿燕也有五六分相似,平日里看著比韓四還沉穩兩分,只是此刻滿臉迷茫,倒是添了幾分孩子氣。

阿燕忙問:「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跟著阿爺么?可去過崇化坊的什麼何家?」

「崇化坊?何家?」韓飛想了片刻,斷然搖頭,「沒去過,也沒聽阿爺說過。不過,這些日子阿爺有時會讓兒子多跟後面的老師傅們學製藥,倒不是次次出診都會帶兒子。」

製藥?哪有學診脈學到一半又去學製藥的道理?阿燕看著院門的方向,眉頭不由越皺越緊。韓飛一眼瞧見,眉毛一跳,臉上立刻拉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阿娘不用擔心,阿爺這幾個月來做事謹慎多了,不是相熟的人家相請都不會上門去給人看脈的,那些不好打發的人家如今都是曹掌柜出面接待的,阿爺只是心軟些,吃了虧之後自然曉得有些事是吃力不落好,再不會亂花錢。」

阿燕疑惑地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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