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有意義的生活 - 高考後十六個月

又過去了那麼多個月。當我坐下來,想那一次我和A、B、C一起到杭州去的一天到底玩了些什麼地方的時候,居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並不是到今天——到好多個月之後才記不起來的,而是在那一天之後的第二天,就記不起來了。我只能憑著門票的票根,還有對吃飯依稀的印象推算出大約都幹了些什麼。

我就像一個沒有腳的魂一樣,總是處於游移的狀態——我很不捨得扔掉「游」這個字,我覺得我現在的日子也只有用「游」才能說得清楚。「游」加上「移」——我就這樣移來移去,從這裡移到那裡,從上海移到杭州,再從杭州移到上海,從家裡移到學校,從寢室移到教室,再從這個教室移到那個教室,再移到A的學校去看A,再移到人民廣場,和熊熊一起去兜馬路,移到迪美地下商城和香港名店街,莫名其妙地買了一根項鏈……我不知道我都在幹些什麼,可這些事又都清清楚楚的的確確是我乾的。

這樣看來,我似乎有一種移花接木或者類似乾坤大挪移的本領——我走在路上,慢悠悠地思索著自己游移的狀態,好笑地想。

我早就知道,我是在夢裡,游移,游移,游移,游移。

11月10日,F生日,難得我和B和F三個人在一起聚聚。我們坐在真鍋咖啡館裡,我在吃桑椹冰淇淋,B和F在喝蘋果汁。過了一會兒,B叫來侍應生,又要了一杯蘋果汁。侍應生把蘋果汁送來的時候,F接過去,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大口。B嘴巴張成O形,瞪著她。F說:「幹嗎?」B說:「喂,是我叫的呀,你怎麼喝起來了?」F詫異地說:「啊?是你給自己叫的啊?我還以為你很體諒我,看到我喝光了,就再替我叫一杯呢。」我在她們兩個對面,大笑起來。F苦著臉說:「怎麼辦,我喝也喝過了。」B說:「算了,今天你生日,就讓讓你吧。我再叫一杯。」於是B開始叫今天的第三杯蘋果汁。

我們笑嘻嘻地坐在一起看香港版《ELLE》,討論陳小春。我說:「啊呀,我真是喜歡陳小春。真喜歡他,太喜歡他了!」F笑盈盈地看著我,說:「神經病。」B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窮笑。

F說:「如果現在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你想要什麼?」我不假思索地說:「我要做陳小春的女朋友。」她喝了一口蘋果汁,等了一會兒,驚訝地問:「就一個么?」我說:「就一個。」她說:「沒了?」我說:「沒了。」她說:「真的沒了?」我開始想,在腦海里搜索其他的願望。想了半天,我無可奈何地說:「沒有了。就一個。」至今為止,我剛剛發現,其他那些諸如有錢、有一個小島、有一個葡萄園之類的願望與這一個願望比起來都微不足道。我只想做陳小春的女朋友。我甚至連要跟他結婚也不想,只想有機會做一做他的女朋友,讓他自己有機會發現他自己愛不愛我——如果他發現他不愛我,那他大可不必和我結婚,他可以離開我——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B在旁邊看《ELLE》上面一排一排的唇膏,這時抬頭對我說:「你這個人倒是很容易滿足的嘛。」我說:「是的呀。」我一向把這句話當成是對我的誇獎。其實,我真的搞不清楚,一個人如果成天幻想做陳小春的女朋友,那她算不算一個容易滿足的人。

我坐在那裡,用漂亮的銀勺子把溶化成粉紫色的冰淇淋從杯子底上撈出來,慢慢地讓自己的思維深深走到關於陳小春的話題裡面去。我們三個人靜靜地坐了很久,然後,我突然說:「陳小春是真的沒有女朋友嗎?」

F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答道:「不是。」我嘆了口氣,說:「我也是這麼想。」B在旁邊插嘴道:「喂,你這樣迷戀陳小春,置襄沒城於何地?」我愣了一下,笑笑。B終於又一次提醒了我A的存在——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A的存在。

我繼續吃所剩無幾的桑椹冰淇淋。現在A在我的腦海中佔據了除陳小春之外的一定位置。在看不見A的時候,我覺得他這個人很陌生很陌生——我簡直不認識這個人。在每次看見他之前,我想像不出他是什麼樣子,儘管我們一個星期之前剛剛見過面。

見了面,也沒有話說。

我拿過手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我喜歡真鍋裡面裝白開水的玻璃杯子——我喜歡棕色和綠色的真鍋。是A第一次帶我到這裡來的,也是他第一次在這裡為我叫了一份桑椹冰淇淋。在這之後,我每到真鍋必吃桑椹冰淇淋——我幾乎忘了,是誰幫我養成的這個習慣。

我看看無比姣美的F,又看看B,說:「我常常懷疑,陳小春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王菲啦,張信哲啦,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些人。是不是商業界人士為了賺錢而把他們杜撰出來,讓他們之間發生爭吵、鬧出緋聞等等。」F笑起來,B對我搖搖頭。我嘆了口氣,為自己叫了一杯藍山咖啡。B說:「你已經吃了兩個冰淇淋了,你還要喝咖啡啊?」我點點頭。我每到真鍋必把錢全部花光。

F說:「上次我到張斕寢室里去,他沖咖啡給我喝。我說,你喝不喝?他點點頭,把咖啡末倒在嘴裡,然後喝水,然後搖晃身體。我說你有毛病啊。他說,我喝速溶沖劑喝得煩死了,放到肚子里也一樣是速溶的。」B跟著我一起大笑。F也在那裡笑,說:「張斕這個人現在不對了。」

B默默地喝蘋果汁,默默地一口一口喝下去——她的瞳孔像她手裡的蘋果汁一樣綠幽幽的,散發著香氣。

我喝藍山咖啡,思念大名鼎鼎的陳小春。我現在成天把他放在嘴邊叨嘮,成天說:「祝你夢見陳小春。」我很想讓他抱抱我,只要抱一抱就可以了。我幻想他抱我的情景,幻想當這杯咖啡喝完的時候,陳小春從那邊樓梯上來,走進門來擁抱我,彷彿他抱我的情景就藏在藍山咖啡的底下,總會水落石出。我不停地從頭開始幻想這個妙不可言的情景,覺得此生無憾——就好像只要見上他一面,讓他像這樣擁抱我一次,我接下去的日子就可以全部用來養老送終了……我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間朝南的小屋子裡,曬太陽,慢慢地回想,回想,回想。

我笑起來,因為記起A有一次告訴我,他看報紙的時候,他爸爸走過來說:現在么你不要看報紙,等你退休了,有的是時間給你看。A說:聽上去就好像我下個禮拜就要退休一樣。

我嘆了口氣。B問:「無緣無故地嘆什麼氣呀?」我說:「現在我也只能想想襄沒城說的好玩的話,至於別的,真的找不出他在我過的日子裡還有什麼意義。」B長久地凝視著我,她的面頰還是一如既往地濕漉漉的。F把手伸過來,蓋在我的手背上,良久,傷感地說:「你跟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我看看她,笑笑,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真的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現在又是另一個學期——我大二了。我不像過去那樣成天到處跑,跑到B的學校去了。A的手掌於我已經沒有意義。我整日地講廢話、跟人抬杠、打牌、在電話里痴笑,再有么就是睡覺、亂記筆記、發獃;或者看看隨便拿到手裡的哪本書。打牌、大聲說話、捂在床上發早、聽陳小春或者張信哲的歌、環顧整張床看有什麼好玩的東西——這些事可以花費掉我從正午12點到午夜12點之間所有的時間。我看著這些所謂的我做過的事,心裡在發笑,一陣陣地發笑。

F把蘋果汁和白開水交錯著喝,一邊不斷地打量我。我警惕地說:「幹什麼?」F說:「解頤,你多吃點東西呀,好好吃飯呀。」B「啪」地把《ELLE》合上,說:「啊,杜霜曉,連你也知道她不吃飯的事情啦?」F得意地笑笑,說:「那是當然的。她不好好吃飯么,在高中里就是有名的——襄沒城那時不是每天押送她吃午飯嗎?」B笑道:「現在是連襄沒城也回天乏術了。」我第一個大笑。F在我手指上一碰,說:「喂,你正經點。要不要等一會兒我到肯德基去買份土豆泥給你吃?」我攪拌著剩餘的咖啡說:「吃土豆泥會發胖的。」「你少把發胖掛在嘴上。」B嚴厲地說。

F還是笑盈盈的,說:「你么還是吃得胖一點好。現在男孩子都喜歡胖一點的女孩子。」我賊忒兮兮地望著她,說:「這是你的經驗啊?」F臉色一變,說:「呸!」隨後又笑起來,說:「你不要以後找不到……」「那有什麼?」我大聲說,「反正——」我扭頭望著窗外夜色中的梧桐樹葉片,尋思「反正」後面是什麼,但是始終說不出來。我仍舊笑嘻嘻,笑嘻嘻。B和F看著我,沒說什麼。他們大概在想,我的意思就是說反正有A在——其實,我的意思是反正找不到就找不到,不結婚我又無所謂的。

當然,如果陳小春要我胖一點,我就會拼了命地吃。嘿嘿。

我繼續慢慢地喝我的咖啡,B和F分別在說叫我好好吃飯的事。連F也開始叫我好好吃飯了——她以前是從來也不會叫我好好這樣好好那樣,從來不說你好好讀書好好吃飯的。她本來就是和我一樣丟三落四的人么。記得高三最黑暗的時候,有一次B說,唉,你和杜霜曉兩個都是不認真的人,我真是恨不得抓著你們兩個的領子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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