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人喜歡的電影

次日中午。莫利納無精打采地躺著,瓦倫蒂開始關心起他來。

「你應該吃點午飯。」

「我什麼也不想吃。」

「莫利納,幹嘛不去醫務室?興許他們能給你點葯,這樣你能好得徹底些。」

「我早就好多了……瓦倫蒂,和我聊聊天吧。來。」

「不,現在是學習時間,我得堅持我的學習計畫,這你知道。」

「我媽媽常說,腦子空閑就是魔鬼的作坊……今天我多想見見媽媽。無論如何,只要能見上一會。」

「嗨,靜一點好不好,我還有好多書要看。

你不是有本雜誌好看的嘛?」

「別操心了,一看到那字,我就頭暈,身體就不舒服。」

「對不起,如果覺得不舒服,就應該去醫務室。」

「對,瓦倫蒂,你讀書吧,你百分之百的正確。」

「莫利納,我們晚上可以自由自在地聊天。」

「你講個電影故事。」

「不行。我不記得任何電影了。再說,我還得學習。」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想什麼?」

「我正在回想一個電影故事。這故事完全是浪漫色彩的,是女人們最喜愛的那一類故事,你不會喜歡。這樣,我就有事可做了,」「這是個好主意。」

莫利納自顧自在回憶一部電影,他不想把這個故事講給瓦倫蒂聽。

(內心)「密林深處,散落著一些石頭砌成的小屋,屋頂鋪著石板瓦。在一個秋天的日子裡,客人們乘坐著寬敞舒適的轎車,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小石屋來。石屋的起居室里點起了蠟燭,所有的扶手椅全轉向一架檀香木的三角鋼琴。坐在鋼琴前的盲人鋼琴手被客人們團團圍住。今晚,他將為朋友們首次彈奏一首新創作的奏鳴曲。為了能讓他們了解這曲子的背景,盲人講起了發生在同一座森林中的一個愛情故事……「事情發生在秋天的一個早晨。我正在森林裡溜達,從我們這個方向聽到了一陣緩慢而又膽怯的腳步聲。『我不知道,先生您和您的狗是這屋子的主人呢,還是迷路到了此地?』一個女孩甜甜的嗓音響了起來,舉止那麼溫雅,人可愛得象初生的太陽。於是我脫帽向她表示問候。女孩心想,這可憐的瞎老頭還不知我只是個女傭,他是唯一使我可以不用對自己的醜陋加以掩飾的人。

『你住在這小屋裡嗎,先生?』『不,我是散步經過這兒的,稍稍逗留了片刻。』『你是不是迷路了?若是這樣,我可以給你帶路,因為我是生在這村子裡的。』女孩的母親也當過女傭,後來她帶著襁褓之中的女兒去了波士頓。她去世以後,留下了孤零零的女兒一個人。女兒就回家鄉的森林,來找一個獨身但需要女傭的女人。正說話間,屋門的鉸鏈軋軋地響了,門內傳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處女的聲音。『你要找誰呀?』盲人告辭了,難看的小女孩走進了那幢古怪的老房子。她把一封推薦信遞給老處女,老處女留下了她,並吩咐她做事。有一對房客馬上要來,她必須在下午之前把房間整理好,擦洗乾淨。老處女嚴厲地監督著小女孩幹活,一經發現她有什麼活兒不太會幹,就抱怨個不停。抱怨之後,她往往又忙不迭聲地道歉,『對不起,我真太專橫了。

但我實在太緊張,控制不住自己。』就在女孩好不容易收拾完畢,洗到最後一件東西——老處女心愛的花瓶時,一輛汽車停在了門外。一對男女青年下了車,那金髮女人穿著很講究,一身貂皮衣。小女孩把頭伸出窗外,只見一個小夥子背朝著她在關門。她急著想看新房客,心急慌忙地去插花,結果差點把花瓶敲碎,瓶里的水在地板上流了一大灘。她只好拿來拖把,擦凈地板。老處女把他們領進了屋。小夥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激動,而他的未婚妻卻對房子不太滿意,說是住在叢林里會有一種隔離感。但是,她沒能說服未婚夫,最後他們還是決定租下了房間。小女傭還在房裡緊張地插著那些花兒,小夥子把她打發了出去。他急於想緊挨著未婚妻坐在窗前,拉著她那雙柔軟的、保養得很好的優雅的手,一塊觀看窗外的林中景色。他們看到厚厚的窗扉上刻著幾行字,那是一對情侶的姓名,下面還署了年份1914年,青年得到了啟發,叫未婚妻褪下訂婚戒指遞給他,他用戒指上的菱形寶石也往窗扉上刻字。就在刻未婚妻姓名的時候,寶石從鑲嵌底座上滑了出來,掉到地板上。兩人一時誰也沒吭聲,卻都感到一種不樣的預兆。他們還看到老處女的身影投在樓下的院中。時隔不久,這對男女就離開了,他們答應不久就會回來,但他們無法消除對命運結局的恐懼。秋天有時也能使人哀傷,因為陽光明媚的下午縮短了,黃昏卻延長了。在淡淡的哀愁氣氛中,老處女對小女傭講起了她自己的往事。『我自己也差點兒結婚,』她說。1914年大戰爆發,未婚夫在前線戰死。這時結婚的準備工作都已安排就緒,森林中的小石屋,漂亮的嫁妝,她親手刺繡的檯布、床單和窗帘。快三十年過去了,她的愛始終沒變,窗扉上仍留著未婚夫出征時刻下的字。『我一直在想他,彷彿這一切都還是在昨天』。但就在這一天下午,電台里廣播了噩耗般的消息:全國將加入又一次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昨天的情景在今天又重現了。幾天之後,老處女收到了小夥子的一封信。信上說,他應徵入伍當了空軍,婚禮不得不拖延,特此向房東道歉沒能守信用。歷史真的重演了。如今老處女獨自守著一幢空空的房子,沒有房客,小女傭完全是多餘的。但想到女傭無家可歸,她同意讓她留下。兩人從此相依為命,無限的悲傷。

「寒冷的冬天來臨了,森林裡除了滿地積雪外,只有寂靜。窗外汽車賓士的聲音在白皚皚的雪中消失了。窗子裡面霧氣騰騰,外面卻結滿了冰霜,女傭的手在窗上循環地擦著玻璃。這時,她看到一個青年背對著她在關車門,女傭欣喜若狂地奔到前門去迎接他。她心想,精神飽滿、漂亮瀟洒的青年,最後還是帶著他那俗麗的未婚妻來了。『啊!請原諒!』女傭為自己感到害羞,因為她沒能剋制住自己的厭惡感。飛行員的臉上添了一道呈X形的傷疤,從額角起,划過一條眉毛和眼皮,一直延長到另一面臉頰。青年對老處女談起了戰鬥,他的傷疤,最終精神上的崩潰,使他無法再重返前線。這次他來借房子只是他一個人住的。

「一天,飛行員的父母來看望兒子,他把自己關在樓上的房間里。『告訴我父母,我不想見到他們。』父母剛走,未婚妻來了。『告訴我的未婚妻,我不想見到她。』未婚妻在樓下苦苦地哀求道,『讓我上來看你吧,我的愛人,因為我發過誓,你的傷疤一點也沒關係。』她的聲音是虛偽的,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是偽善的。幾天過去了,小夥子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著窗外畫好了一幅森林雪景圖。女佣人給他端來了咖啡和炸麵餅圈,並對畫架上的畫作了出人意料的評價。

飛行員聽了姑娘對畫的恰當評價,意識到這個醜陋的女傭其實有一副優美的靈魂。他還遇見了盲人,盲人告訴他,自己是慢慢地屈從失明這一命運的。事隔不久的一天晚上,他下決心向女傭求婚,『你我都是孤單的,對生活不應有什麼要求,既不想要愛情,也不想要快樂。也許這樣一來倒可以互相幫助,因為我有一些錢,這能供你平安生活、而你也能稍稍照顧我,因為我的健康不會再好轉了。我不想要任何為我難過的人接近我,我也不希望你為我難過,因為你我一樣悲哀、寂寞。我們倆之所以能湊在一塊,只不過是有了一紙契約,象是朋友之間的一種安排方式。』結婚那天,聖壇上點了兩枝蠟燭,教堂里沒有鮮花,教徒的座位上都是空的,風琴手的凳子是空的,唱詩班的位置上也是空的。在牧師一個人的祝福中。一對孤獨的人成了親。黃昏時分,他們回到了靜悄悄的石屋。門窗大開,吹進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夏風。青年的床搬到他的書房,女傭的床搬進了他的卧室,老處女已替他們安排好了雙人的婚禮餐桌。她向他們道了晚安,嘴角卻露出怪相,對他們追求愛情的憧憬表示懷疑。一對新人默默地坐下,燭架上發出了越來越奇異的光芒,目光所觸及的東西都蒙上了朦朦朧朧的煙霧。女傭的臉被白色的霧籠罩住了。當薄霧慢慢地消失時,她的臉變美麗了。粗粗的眉毛變成了好象眉筆畫出的那樣細巧,眸子閃閃發亮,睫毛變長了,朝上卷著,肌膚光潔如瓷……。

青年的臉也變得象從前一樣生氣勃勃,漂亮英俊。他們四隻抖顫的手合在一塊,嘴唇朝嘴唇移近,第一次溫暖濕潤的吻,兩顆心和著星光之夜的節奏在跳動。

「可愛的姑娘與英俊的青年竭力躲避著老處女。他們怕老處女會說些什麼不吉利的話來破壞他們的幸福,每天黎明前他們就到森林裡去了。

這天早晨,森林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他倆無法躲藏,因為樹榦都太小了。那是一個男人沉重而又緩慢的腳步,後面有條狗跟著。感謝上帝,原來是那個盲人。從他們向他表示的親熱而又真誠的問候中,盲人預感到一種變化。三人回到神奇的石屋,姑娘去準備早餐,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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