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豹女》的故事

「她外貌年輕嫵媚,約摸25歲,長著一張嬌小的圓臉。光潔的寬額、小巧的翹鼻,臉頰豐潤,下巴尖尖的,有點兒象貓。她正在埋頭畫一幅畫,並且不時地抬起頭來注視著畫的『模特兒』:動物園鐵籠子里的一頭黑豹。起初,那頭黑豹還沉靜地呆卧在籠里。但是當姑娘移動畫架,搬動椅子時發出了一陣聲響後,黑豹突然發現了她,便開始躁動不安地來回急促走動,接著朝她怒吼起來。它那一臉怒氣,不知是想把她撕成碎塊美美地飽餐一頓,還是懷著什麼更邪惡的天性,驅使它想幹些什麼。要知道,這是一頭雄豹!

「此時正是冬天,天寒地凍。公園裡的樹木光禿禿的一片,看不到一片樹葉,園內遊客稀少。離黑豹稍遠一點的長頸鹿鐵籠前,原先有一位教師領著幾個小男孩站在那兒觀看。天實在太冷了,他們凍得受不住,早早地離去了。只有姑娘毫不在意這天氣,獨自一個人坐在隨身攜帶來的摺疊椅上,全神貫注地畫著黑豹。她的兩條腿交叉著,一雙黑色高跟皮鞋的前端露出了塗過黑指甲油的腳趾。她戴著手套,但是為了畫畫的方便,她脫掉了右手套,那長長的手指甲,也塗上了黑色的指甲油,修長的手指被凜冽的寒風吹得發紫。她只得停下畫筆,將手塞進長毛絨的大衣里捂著。她身上穿的大衣很象波斯貓的皮,只不過厚實點罷了。

「突然,她聽到身後『嚓』地一聲,有人划了根火柴,使她著實嚇了一跳,她連忙轉過身去,背後直挺挺地站著一個年輕小夥子。他長得不算漂亮,但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他隨意用手碰了碰帽沿,似乎是自我介紹,又似乎在表示歉意。姑娘放下了心,因為從他的臉相來看,他屬於文質彬彬、能夠諒解別人的那一類人。他開口說了聲『對不起』。姑娘答這話時,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不料手一松,畫夾上的紙掉了下來,一陣狂風捲走了畫紙。小夥子二話沒說,緊追不捨,把那幾張紙撿了回來,他局促不安地向姑娘道歉。姑娘告訴他,她叫艾琳娜,是個難民,戰前在布達佩斯攻讀美術,大戰爆發後才逃到紐約。小夥子問她是否思念家鄉?一層烏雲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神情陰鬱起來。姑娘說,她並不是城裡人,她生長在山村,家鄉遠在喀爾巴阡山脈。

「聽了這番話,小夥子表示很想能再見到她。

姑娘告訴他,明天下午她還會來畫畫的。最近一段時間,只要有太陽,她都來這裡。這小夥子是個建築設計師。

「第二天下午,小夥子和他的同事以及女助手一起在搞設計。8點一過,太陽就西斜了,他迫不及待地丟下羅盤和直尺,準備出門往動物園趕去。年輕的女助手問他去哪兒?為什麼這麼興奮?原來,女助手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建築師沒說什麼徑直走了,女助手有些心煩意亂。但她不願讓人看出她的失望,自顧自埋頭干起活來。

「當建築師氣喘吁吁地趕到動物園時,天還沒暗。動物園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清晰:黑色的鐵柵欄,籠子里的白色瓷磚牆,就連礫石路也顯出了耀眼的白色,那些虎豹猛獸都圓瞪著血紅色的眼睛。可他唯獨沒見到艾琳娜。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建築師怎麼也忘不了她。一天,他偶爾路過社會名流聚居的大街,一家美術館的櫥窗吸引住了他的視線,櫥窗里陳列的全是豹畫,一眼便知是出自一人之手。建築師跨進門去,看見艾琳娜正在接受來客們的祝賀。建築師急忙迎上去向她道賀。他發現艾琳娜已經變了,眼睛裡再也沒有上次那種陰鬱的神色。建築師邀請她去餐館吃飯,艾琳娜一口答應了。她扔下那些賓客,與建築師雙雙翩然外出。

她好象是頭一回走在街上,好象她剛從監獄裡放出來,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由行走了。

「建築師在一家餐館前停住了腳步,這是一家匈牙利式或是羅馬尼亞式餐館,他以為她一定喜愛這樣的地方,期待著在這裡遇見她的同胞。

可是事與願違,艾琳娜沉下了臉,建築師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姑娘騙他說,她想起了戰爭。在那時,確實進行著一場戰爭。建築師建議換一家餐館。艾琳娜知道這可憐的小夥子過一會兒還得返回工作室去,於是她剋制著自己,勉強跟著建築師走進了那家飯店。這地方確實不錯,清潔、寬敞。面對著美餐佳肴,艾琳娜重又感到了生活的快樂。

「建築師也動了情。他告訴她,剛才闖進美術館完全是出於偶然,他出來是想買件送人的禮物。艾琳娜笑著說,願意陪他一塊兒去。

「一路上,艾琳娜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她說,今天下午真怪,儘管三點鐘還不到,天卻快黑了。建築師好奇地問,為什麼黃昏會使她心煩意亂,是不是害怕黑暗?艾琳娜點了點頭說,是的。建築師在一家商店門前停了下來。艾琳娜有點兒不自在,原來這是一家專門出售鳥類的動物商店。從櫥窗望去,店裡掛滿了鳥籠,各種鳥兒歡樂地在棲木上飛上跳下。

「建築師和艾琳娜才抬腳走進店裡,鳥兒好象見到了魔鬼似地一下子驚恐不安地飛來撞去,振翼撲向籠柵。店主獃獃地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見小鳥嚇得發出了禿鷲般的粗厲叫聲。艾琳娜拉著建設師的手臂,把他拖出了動物商店。等他們一走,鳥兒立即安靜了下來。她問他是否介意她這就走開,他笑了笑。兩人約好明晚再見就分手了。建築師隻身返回動物商店,那些可愛的鳥兒一如既往地唱著歌,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顯得十分安寧。他買了只金絲雀,準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女助手。

「打那以後,建築師經常與艾琳娜約會,他倆相愛了,愛得如痴似醉。他覺得艾琳娜是那樣地奇特,又是那樣地柔情,她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撫愛著他,擁抱著他。但每當他想緊抱、吻她時,她就掙脫開去,只肯讓他的嘴唇稍稍擦過。她央求他不要吻她,而讓她來吻。她吻起來很溫柔,象嬰兒一樣,嘴唇充滿著肉感,但不知為什麼總是緊閉著。

「一天晚上,建築師與艾琳娜第二次光顧了那家餐館。這家餐館算不上一流,但非常古雅,檯布是一式花格子,店內所有傢具都是深色的。

四周點著煤氣燈,每張桌上放著蠟燭。建築師舉起了酒杯,深情地說,今晚一個熱戀中的男人等著他心上人的答覆,就準備結婚了。艾琳娜熱淚盈眶,幸福的淚水緩緩地淌下來。倆人碰了碰酒杯,什麼話也沒說就幹完了這杯酒,隨後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了。

「突然,她鬆開了他的手:她看到有個人正朝他們的餐桌走來。來的是一個女人,長得很妖冶,但有些怪模怪樣的,甚至可以說有些可怕。

這是一張女人的臉,同時也是一張貓臉。她那斜視的雙眼完全是綠色的,只有眼中央的瞳孔是黑色的。她的皮膚十分蒼白,好象塗了很多白粉。

從她的服裝款式來看,她顯然是個歐洲人。她穿著一身長得拖到地板的衣服,款款地走到建築師的餐桌邊。一隻狐狸冷不防跳上了她的肩頭。她停在桌前,緊盯著艾琳娜,眼光里流露出既仇恨又恍惚的神情。她用一種使人難以置信的奇怪語言同艾琳娜講起話來。作為一個紳士,建築師看到那女人走來,連忙禮貌地起身。但那瘋女人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又與艾琳娜說了一通話。只見艾琳娜用相同的方言回答著,但是顯得恐懼不已。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建築師一個字也聽不懂,然而那女人最後對艾琳娜說的話,他卻明白:『我一看到你就認出來了,這原因你知道。

見到你……。』女人目不斜視地走開了,艾琳娜嚇得發獃,雙眼噙著熱淚,她的淚水發黑,象是水坑裡的髒水。她默默無語地站起身,把一條長長的白圍巾裹在頭上。建築師急忙往桌上扔了幾張鈔票,挽著艾琳娜走出了餐館。路上,他倆誰也沒開口,但他看得出,艾琳娜已被嚇得魂不附體。往中央公園望去,雪下得小些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淹沒了任何聲響,一輛輛轎車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滑過大街,街燈在徐徐下落的雪花里閃閃發亮。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野獸的咆哮聲,原來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就是動物園。艾琳娜似乎邁不動腳步,她哀求建築師將她抱得緊一些。雖說建築師把她緊緊抱在懷中,遠處的嚎叫聲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但她仍在顫抖著。她用近似耳語的輕聲對他說,她害怕回家,怕一個人單獨過夜。一輛出租汽車開過身邊,建築師打了個手勢讓它停下。兩人不聲不響地鑽進了汽車。一路上。誰也沒講話。

「他倆來到了建築師的公寓大樓。這幢公寓大樓管理得井井有條,地上鋪著地毯,高高的屋頂,清一色的手雕木樓梯,樓梯腳下是一個種著一株巨大棕櫚的花壇,棕櫚映現在對面一面高大的鏡子里。文琳娜在鏡中打量著自己,仔細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臉蛋,好象要從五官中找出什麼東西來。大樓內裝有電梯,當然這無關緊要,反正建築師住在底樓。他的房間寬敞無比,房內所有的擺設放置得十分得體,顯示出世紀交替時期的風格。這套房間原是他母親住的。

「建築師準備幹什麼呢?他什麼也沒幹。他知道,姑娘內心一定隱藏著某種折磨她的東西。

他倒了杯酒和一杯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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