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難破的障礙

三原回到東京,在警視廳前搭上了前往新宿的電車。

夜晚八時左右,旅客擠車的高潮已過。車內空蕩蕩的。他緩緩坐下,叉著雙手,靠在椅背上,隨車搖幌。

三原很喜歡坐電車。凡是想不起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就去坐電車。所謂想不起到什麼地方去,其實就是要考慮什麼問題,心不在焉地坐在電車裡,思索腹稿。緩慢的速度和適當的搖擺,很容易把思路帶入陶然的境地。車子時停時走,身體端坐在椅上,隨著搖前擺後。把自己關閉在這樣的環境中,思路的漂浮範圍,可以更廣。

——安田並沒有什麼重要事件,卻打電報叫雙葉商社的河西到札幌車站去。為什麼一定要叫他去呢?

三原閉上雙眼,考慮這一問題。旁邊乘客的談笑和出入對於他完全不發生作用。

叫河西去車站,是為了要河西代為證明:他確是搭乘「球藻號」快車到達札幌車站。也就是說,安田要河西看到自己作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人。

不在現場?三原心中突然湧現了這句話。安田是企圖證明不在哪一個現場呢?

多少天來始終無法捕捉到的思想,現在在三原的腦海中有了具體概念。安田如果要企圖有所證明,一定是要證明不在九州香稚海岸,要證明不在情死事件的現場。

想到這裡,三原重新從口袋裡取出火車時間表。假定佐山和阿時的情死發生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點鐘到十一點鐘之間,在這時間之後,如果要從博多搭乘最早一班快車折返東京,必須是第二天早晨七點二十四分開車的「薩摩號」快車。安田是在二十時四十四分(與河西見面的時刻)出現在北海道札幌車站的,那時候,「薩摩號」也不過是剛剛駛過京都車站。

安田是要給人這樣的印象:自己並沒有在情死事件的現場。可是,他為什麼要使人認為他不在現場呢?

「喂,喂,」售票員搖晃三原的身體。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到達終點站。他下了電車,暈頭轉向地走過一條光亮的街道,上了另外一輛電車,這是開往荻窪的車輛。

——不錯,安田的安排還有一處類似的地方。

三原坐到新座位上,繼續思索。

東京車站方面的例於是四分鐘的目擊。過去,自己始終認為其目的是要使「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在現場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火車,現在則可以斷定,另外的一個理由是,安田要使目擊者證明,他和二人的情死事情毫無關係。那時,安田不是對作為目擊者的女招待們說:「啊呀,阿時同男人一道搭火車啊!」他那口氣,總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立場上。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看到了佐山同阿時搭乘了「朝風號」列車,而安田與這兩個前往情死的人並未同在一起。安田是乘橫須賀線的火車走的。這也是他不在現腸的證明。不僅如此,安田在第二天夜晚和第三晚還到「小雪飯莊」吃飯,故意出現人前。這些做法,不正是有所為而來嗎?

四分鐘的偶然目擊,決非偶然,而屬必然。這是安田安排出來的必然。無論是札幌車站的河西,還是東京車站的女招待,都是被安田安排出來的目擊者,用以證明安田不在情死事件的現場。

安田在札幌、東京兩車站的安排,交叉點正好集結在九州博多近郊的香椎。他完全是為了使人得出他並不在那裡的印象。

想到此處,三原就越發加強了自信,認為安田辰郎當時必然是在那裡。他作出許多安排,既是要使人得出一個虛假的印象,那麼,假象的反面,就該是實象了。一月二十日,在夜晚十點鐘到十一點鐘之間,安田辰郎一定是在佐山和阿時情死的現場九州香稚海岸上。不過,他在那裡做的是什麼事情呢?到底做的是什麼事情,直到現在還無法明了。重要的是,那一天,那一時刻,他是在那裡。佐山憲一和阿時服毒倒地的情況,安田是曾經親眼得見的。他裝作當時並不在場,而實際上確實在場。越是詳細揣測安田的安排,越可以得出與他希望所相反的實象。

從道理上來推斷,這一切都講得通。不過,從這一推斷來出發,則安田必須在第二天早晨搭七時二十四分的快車離博多東行。這列「薩摩號」快車在二十點三十分到達京都,四十四分離站,可是他在這時,不正是在北海道札幌車站滿面春風與河西會面嗎?看樣子,河西並沒有說謊。不,這一點沒有疑問。他在札幌丸物旅館大門迎接安田的時候,正是二十一時左右。而在這一時刻,「薩摩號」快車正在近江的琵琶湖畔飛馳!理論和現實出現了矛盾,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還有,青函渡輪的旅客表是安田口供的最強力的證明。只是這一張表,就足夠粉碎三原所設想的假說了。

不過,三原並不灰心。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安田周旋到底。一切現象都足以說明,對於安田要抱著本能上的不信任。

「喂,喂!」

售票員來了。電車已經到了荻窪,乘客走得乾乾淨淨。三原下了車,又換上一路車,折回來時的方向。

——安田安排得真不錯,處處嚴絲合縫,不過,總覺得他在哪裡還有一些弱點,這一點是在哪裡呢?

三原任憑窗外寒風撲面,半睜著眼睛,繼續考慮。

一直過了四十分鐘,他才突然睜眼,張望著車內的紙招。紙招懸在橫往上,跟隨車身擺來擺去。上面都是化妝品的廣告,毫無意義可言。

三原把在函館車站看到的渡輪旅客表反覆思索了幾遍,突然之間,想起了××省××司司長石田芳男,這個人的名字是在旅客表上出現的。

「石田司長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喲。」笠井科長對三原說道。探員直接去調查司長,首先刺激了對方。科長還認為,不僅如此,石田對於貪污事件頗為敏感,對於他一定要謹慎從事,以免打草驚蛇。所謂「你是知道的喲」,實際意味著另外想辦法從旁調查。

「一月二十日他出差去北海道。搭乘『十和田號』列車在十九點十五分鐘離開東京上野車站,二十一號二十點三十四分乘『球藻號』快車到達札幌。這不是說明他始終和安田辰郎在同一列火車上嗎?」

科長取出了石囹司長當時出差時間表的記錄。表上說明,石田司長並沒有在札幌下車,一直乘車到了釧路。後來,在北海道各轄區巡視了一周。

「不僅如此,他還了解到安田辰郎的事。剛才不是說過,兩人一直坐同一列火車到札幌嗎?安田也是坐頭等的,不過,車廂不同。兩人時常招呼招呼,談談話,還是可以的。作出入口的商人嘛,一定交遊廣闊。」

科長把調查結果詳細說明。

「是嗎?」

三原大吃一驚。事情發展到這裡,終於又有了一個目擊安田在那列火車上的證人。而且,這個人絕不是安田事先安排出來的。他是一個部的高級官員,在出差之前好幾天就要決定行期。渡輪旅客表上也有他的姓名。連一點疑塵都沒有。

「喂,」笠井科長看到三原又陷入沉恩的樣子,站起身來叫他,「今天天氣很好,出去散步五分鐘,好嗎?」

果然,外面陽光灑地。明亮的光線,說明初夏就要到了,街上有很多人脫了外衣。

科長走在前面,穿過車如流水的電車道,來到皇城濠邊。從陰暗的辦公室出來,只覺得這裡滿目生輝。

科長眺望著皇城濠,只走了幾步,看到一張坐椅,便坐了下來。在別人看來,這兩個人活像從辦公室偷懶出來的辦事員。

「你去北海道那幾天,我把佐山憲一和阿時的關係調查了一下。」科長取出香煙,遞過一支給三原。

三原出乎意外地望著科長。調查已經情死的二人之間的關係,作用何在呢?

「兩人既然情死,關係一定根深,就沒有調查的必要了。」科長好像是看清了三原的心思。「可是,到現在為止,並沒有人清楚佐山和阿時的關係。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聽說阿時情死的對方是佐山這個人,都覺得詫異。女人們在這方面的嗅覺一向敏銳,她們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個人,可是——」

科長的話剛說到「可是——」,便停住嘴,深吸了一口煙。看那樣子分明是底下的話意義重大。

「可是,據說阿時的確有愛人。她自己一個人住在大廈一間小房間里,時常有電話找她。據大廈管理人說,那邊是個女人聲,自稱名叫青山,電話聲音里總是夾雜著電唱機的音樂聲,說不定是吃茶店的女招待。不過,據管理人說,聽那邊女人的口氣,分明是愛人之託才打電話找阿時,只要阿時一接電話,那邊也就換了男人的聲音。電話來後,阿時就匆忙打扮一下,到外邊去。這樣的事情,在阿時死前半年來一直如此。阿時則一次也沒有帶男客到大廈去過。也就是說,從那時起,她就和一個很有心機的男人經常來往了。」

「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佐山呢?」三原一邊聽他講,一邊感到不安。

「多半是佐山吧。我也調查了佐山的身世,他比阿時還難以了解。這個人從來不談身邊瑣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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