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娃娃說說莊稼說說雞鴨

眼見得選舉的日期臨近,暖暖就在晚飯後拉了丹根去村裡那些生活窮困的人家裡串門,去了也不說選舉的事,只拉些家常話,說說娃娃說說莊稼說說雞鴨,替對方出些掙錢的主意,直說得那家人心裡熱乎乎的.暖暖就用這個法子,又讓不少人傾向了開田這邊.

正式選舉的頭一天上午,暖暖對開田說:咱該去一趟凌岩寺了,求求佛祖保佑你能被選上.開田自然說行,就買了些香裱和供物去了.進得廟門,看見那棵古老的銀杏樹,暖暖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和娘來進香時,圍著這樹榦同開田捉迷藏的情景,哦,轉眼間已經是多少年過去,那時啥也不懂的娃娃,如今竟要為當主任來求佛祖了.在大殿里擺好供物燒完香裱叩完頭許了願出來,剛好看見鬚髮皆白的天心師父,暖暖忙上前鞠了一躬說:師父好.天心老師父邊雙手合十還禮邊眯眼想了一剎,這才記起了暖暖和開田,笑道:許久不見二位施主了,瞧你們的氣色和神情,想必是衣食無憂了.暖暖一笑,忙問自己關切的事情:師父,這求官的事,佛祖管吧?天心師父捻須一笑:俗界中人,求官的太多了,官位上擺的好東西也太多,佛祖就是想成全,也不可能令人人如意.依老僧之見,這做官的事,要看各人的造化,而造化又常常弄人,焉知做官就是好事?……

暖暖被說得糊裡糊塗,可也不好再問,心想,反正已上過供燒過香了,佛祖又不糊塗,應該是能看明白的.當下告別了天心師父,就回家了.剛到家,便聽說晚上要在村委會門前開村民大會,說是為了第二天的投票不出問題,先要把投票開票的過程演示一遍讓大家看看.

暖暖和開田吃罷飯來到會場,只見人已黑鴉鴉坐了一片.會由鄉上來監督選舉的老陶主持.老陶先介紹了鄉上提名讓詹石磴當候選人的原因,跟著隨便挑出十四個村民,給他們發了選票,告訴了寫票投票的方法,然後就讓他們寫票投票.因為是演示,詹石磴顯然沒有在意,只是臉露笑容地坐在那兒.暖暖和開田卻有些緊張,擔心這演示會給村人帶來暗示,對明天的正式投票帶來影響.那十四個隨便被挑出來的人把票投進票箱之後,便開始演示開票的過程,結果出來後,只聽那老陶宣布:選舉結果是,詹石磴六票,曠開田七票,楚心耿一票.

人群刷地靜了下來.暖暖緊繃的一顆心一下子放鬆了,開田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眼.她再抬眼去看詹石磴時,只見他的臉已在燈光里陰沉下來,正慢慢地劃著火柴點煙.老陶這時還在說明:整個選舉過程就是這樣的,大家明天就照了這樣做,今晚這些參加演示的人,在寫票時都是對的,你不同意鄉上提出的候選人,可以再寫一個自己願意選的人的名字……

暖暖和開田回到家時,丹根已在開田娘懷裡睡了.暖暖抱過丹根,一邊給丹根脫著衣裳,一邊給開田說:咱不能高興得太早,這十四個人里咱只多一票,要是正式投,票數還不知道會咋著變化.再說,詹石磴從演示中看出了不利他的苗頭,今晚肯定會找很多人去拉票.

那咱咋辦?開田緊張起來.

百全和東升這兩家很容易被詹石磴拉過去,按說咱倆該分頭去看看,可還是算了吧,萬一讓詹石磴碰見,還不知他會咋樣造謠哩——暖暖的話音未落,院門外突然響起了詹石磴的聲音:開田,你出來一下!開田和暖暖聞聲一愣,開田看了一眼暖暖,暖暖示意他應聲出去,隨即,自己也悄步跟了過去.

主任,你叫我?

開田,我想問你一句話.詹石磴的聲音一反平常變得低而柔和:你是不是真想當主任?

哦?啊……開田慌得急忙抬手搔頭,他顯然沒想到對方會問得這樣直白.悄悄站在院門後偷聽的暖暖也一怔.

你要是真想當了,我就退出來,讓你當,咱弟兄倆爭著沒意思,不論是你當還是我當,咱都會互相照應的,對吧?當初你蓋這楚地居,還不是我支持的?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最好明天選舉前還是跟大夥說一聲,你不願當,以免選票分散.

這——

站在門後的暖暖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詹石磴的意思,好你個姓詹的,還敢用這個法子來逼俺們.只見她呼地一下邁出門檻,帶了笑說:是詹主任呀,開田他只是玩玩,他哪敢跟你去爭主任呀,打死他他也不敢哪.再說了,你是鄉上提的候選人,誰還敢不投你的票?你剛才說的我也聽見了,行,就讓開田明天在選舉前跟大家說,他不願當主任.

開田不解地看了暖暖一眼.

這就好.詹石磴高興地笑著,我這回要再當上主任,保證會全力支持你們辦南水美景旅遊公司,這點你們一定要放心,你們有錢了,我這個主任也有了政績也光榮,對吧?好了,你們歇息,我回了.

詹石磴剛一轉身,暖暖就倏地把牙咬起,挨刀的東西,到這會兒還在想著騙俺們!開田急急地把暖暖拉進院門,低了聲問:真的不參選了?暖暖無語,只示意開田插好院門,直到進了卧房,暖暖才又開口說:他騙咱們,咱們為啥就不能騙騙他?

你是說咱明天照樣參選?

當然!

他要是明天真的又被選上了那可咋辦?

那咱們就低價賣了楚地居里的這些房子,然後帶上老人們和丹根,去外地打工吧.

開田沉默了,半晌之後才又低聲道:要不,咱就真的不參選了,咱要騙了他而他又當選了,後果太可怕.那咱就和他成死對頭了,他必定會想法子整垮咱們.你想想,到那時真要走的話,咱得攙著老的背著小的到外邊打工,那會容易?咱好歹已經干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有了這個家底,就是讓詹石磴再當主任,咱和他沒有太大的仇,他也不至於朝咱死下狠手,頂多是繼續給小鞋穿,他總不能不讓咱辦公司吧?只要有公司在,咱還怕啥?暖暖長嘆了一聲:我何嘗不知道這樣穩妥?可我實在不想受他的氣了.再說,他把咱這個村子也折騰得太窮了,我不想再看著村裡總是這個窮樣子,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咱就爭一爭,實在爭不到手,咱只好認命,可有了這個機會不爭,我實在不甘心!

那好吧.開田點了頭.

咱就爭這一回!……木

暖暖這夜的覺睡得十分糟糕,先是怎麼也睡不著,不停地在心裡問自己:你這樣辦對嗎?萬一爭不來可咋整?真的把楚地居賣了?真要帶著全家人外出打工?兩個老人能經得起折騰?開田以後會不會埋怨自己?後來總算迷迷糊糊睡著,又陷進了一個可怕的夢裡:她和開田帶著公公婆婆還有丹根坐在一條船上向丹湖東岸走,突然湖裡起了大風,風颳得船左右大幅度地搖晃,船板一塊一塊地開裂,湖水呼呼地朝艙里涌著……

她哇地驚叫一聲坐了起來.

正打著鼾的開田被驚了一下,翻個身又沉沉睡去.暖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又慢慢躺了下去,可她再也沒有睡著,就那麼睜著眼直到天亮.

剛吃過早飯,村裡招呼人們開選舉大會的鐘聲就敲響了.因為這兩天在楚地居里住的遊客不多,暖暖昨天就給公司里的所有員工說好今天上午放假半天,讓大家參加投票.聽到鐘聲,青蔥嫂大聲招呼著讓員工們跟她一起向會場走.暖暖感激地看了一眼青蔥嫂,她相信,這些員工只要參加投票,是會把票投給開田的.

暖暖和開田一起向會場里走,臨出門前,暖暖看了開田一眼,她自然看出了他內心的緊張和不安,於是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用平日的語調說:放精神點,別像去刑場似的.開田這才身子一振,走出了院門.

離著會場還有幾十步時,暖暖突然聽到了一聲喊:嬸子.她先以為是喊別人,仍邁著步,及至又聽到一聲:暖暖嬸子.她才扭過頭,看見是詹石磴的大女兒潤潤正站在路邊看定自己,就有些詫異地問:是叫我?潤潤含笑點頭,並向她招招手.她一邊向潤潤走過去一邊在心上驚奇:她和這潤潤素無往來,這個時候喊我幹啥?她記得平日和這姑娘在村道上碰見,至多是點點頭,連話都很少說,她對這姑娘的了解只限於知道她在聚香街上的高中住校讀書,是詹石磴的掌上明珠,其他的一概不知.有事,潤潤?

我爹在那邊站著,他說有句話要和你講.潤潤指了一下不遠處的一個牆角.

暖暖的一個嘴角一斜,差點要把一個冷笑放出來.詹石磴,你也太可憐了吧,為這事連女兒都用上了!可一想潤潤可能啥都不知道,讓這孩子看自己的冷笑會傷了她,就又使勁把那個冷笑收回去了.暖暖朝開田揮了一下手:你先去.然後就隨潤潤向那個牆角走.剛看見詹石磴,潤潤就說了一句:嬸子,你們聊,我先過去了.

暖暖就直直地朝詹石磴看過去.

暖暖,好妹妹,那樁事沒有變化吧?穿著一身新衣裳的詹石磴,眼神竟有些可憐巴巴,腰也哈了下來.

啥事?暖暖故意裝著沒聽明白.她倏然間記起,這是詹石磴這些年來對自己說話最客氣的一回.

就是開田不參選的事.

沒變呀!

沒變就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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