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很多事要做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Toontje Lager,from Zoveel te doen(Stiekem dansen,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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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也許很瘋狂,但我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卡門說,我們甚至還沒有離開醫院的停車場。「至少現在知道我們到哪了,我的日子快到頭了。」

「卡,請——」這是離開謝特瑪辦公室之後我說的第一句話。

「但,這是真的。去年我們離開這裡,此後是未知的,我們無能為力。現在我們確切知道了。」

我很驚訝她這麼說,為她這樣說而感到迷惑。但她說的有點道理。我回想去年,那時遭受的打擊要更大,大得多。

「我想去度假。」她眼裡閃著光輝,說道。「儘可能多!我想去愛爾蘭,嗯——巴塞羅那!對啦,我想去巴塞羅那,和你一起去。」

我甚至開始享受起這個來。「我問問弗蘭克看他知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的便宜舒服的賓館。」我笑道,「就這些嗎,夫人?」

「我想和我所有的朋友一起去比利時南部古堡過周末。」她開始做夢。突然她變成了一個很享受人生的人,「哦,順便,能不能在雜貨店停一下?」

「為什麼?」

「買點煙。我決定要抽煙。」

我笑了,在澤爾街一家摩洛哥人開的雜貨店停了下來。

「普通的萬寶路還是清淡型的?」

「普通的。現在再得點肺癌也沒什麼關係了,不是嗎?」

我做我想做的

不要問我為什麼

我做我想做的

這可能很傻

我們做我們想做的

(Astrid Nijgh,from Ik doe wat ik doe(Mensen zijn je beste vrienden,1973)

我笑著走進雜貨店,前面有兩個人在櫃檯排隊。我往外看,看見卡門坐在車裡,她目光空洞地望著遠方。我震驚了,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現在我們能盼望什麼呢?

我腦海里出現很多。半夜的急救車,衰弱的卡門,疼痛的恐懼,臨終,死亡,死亡。我的心縮緊了。突然我充滿了恐慌感,我的妻子處於垂死邊緣!卡門現在真

的快死了!我感到一陣眩暈,幾乎吐出來。我焦躁不安,開始出汗了。

「嘿,要等他媽的多久才有人招待我?我只要些煙而已。」我突然咆哮起來。

「冷靜,先生,我只有兩隻手!」一向好脾氣的人沒好氣地回答。我前面的兩個人回頭,瞪我一眼。我趕緊跑到廁所,拿出手機。

癌細胞擴散了,羅絲。晚點我能給你打電話嗎?求你。

我收集美好的回憶

Herman Brood,in an interview with Henk Binnendijk

(Fifty-Fifty,EO) in 1994

親愛的盧娜:

我想在這本日記里寫下我們一起經歷的所有事情,讓你永遠知道我有多愛你了。我生病了,得了癌症,你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我希望這本日記能夠為你帶來美好的回憶。

你只有兩歲,但是你經常表現得非常聰明,可能是因為你說話早。過去的一年中,有些時候對我們來說很艱難,有時我或爸爸忍不住哭了,被你看見,你會過來擁抱我們,給我們擦去臉頰的淚水。這讓我們感覺舒服多了。或者你會說一些讓我們開心的話,讓我們不再難過。有很多人來安慰我們,但在我們心中,你做得最好。

今晚在你睡覺之前我擁抱你,說我非常愛你,然後你說你也愛我。真好!這讓我從內心感到溫暖。

我和爸爸說很多很多話,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不久之後,我就會離開你們。這很痛苦,但無論如何,在最後這短暫的日子裡,我們三個人要過得很愉快,我真的很享受這段時間。我很高興我有一個最棒的家庭,讓我可以因為幸福而哭泣。

我愛你!媽媽

如果你問我

我會說

他們自己其實沒有那麼開心

Tol Hansse,from Big City(Tol Hansse moet zeuren,1978)

卡門參加了一個談論組,她把它叫做盤羊組。

如果沒有乳腺癌,卡門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類似盤羊組這樣的組織搭上邊。她告訴我會議的情況時,時不時就爆笑出來。「整個上午都在舒舒服服地和五個女人一起談論乳腺癌。」

唯一一個還好的是托尼,安托尼亞的簡稱。和卡門一樣,她也三十幾歲,住在阿姆斯特丹(其餘三個來自贊丹、米德勒切特和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村莊),而且她也長得不錯。假如我不知道她只有一隻乳房的話,我甚至會以為她一切都好。所有的盤羊組女士都切除了一隻乳房,其中一個(目前還)沒有擴散,另一個醫生已經放棄了,其餘三個和卡門的情況一樣,遲早會出問題。「這樣盤羊組會逐漸自己消失。」卡門開玩笑地說。

這些女人談到愛情、婚姻的時候也有很多話說,卡門告訴我其中一個在癌症陰霾開始的時候就離婚了,她的丈夫再也受不了。托尼的丈夫幾乎不能談論癌症,整晚都坐在閣樓里的電腦前。盤羊組的第三位女士在癌症之前婚姻就已經破裂了,所以一切都沒什麼不同。她們談到這個的時候都想大笑。她們在彼此家裡聚會,每兩星期聚一次。卡門告訴我,丈夫們有時也彼此交談。

當我聽到這裡,我的表情讓卡門懷疑我是否也願意加入他們。

卡門從中也得到些東西。在盤羊組,至少她們可以自由地談論作為一個女人,失去一隻乳房的感覺。而這是安妮、穆德、卡門的媽媽和廣告公司的那些女孩從不敢提及的。

上星期盤羊組在我們家裡聚會。我和盧娜進屋時,她們都坐在那。我作自我介紹時有些尷尬,因為我知道她們有時也會談論我。

「今天下午我們給丈夫們打分,滿分是十分。」晚上卡門告訴我,「他們如何應對妻子患癌症這個事實,他們是否總是陪妻子去醫院,他們是否願意談論病情,儘管有這麼多痛苦,他們態度是否一樣好。」

「你給我打了多少分?」

「八分。」

「八分?」我驚訝地問。

「是的。現在我已經聽過了組裡所有人的故事,我才明白你處理得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

「也許我們應該把這些聚會的事告訴托馬斯和安妮。」我答道。

「不需要。」卡門說,「我已經告訴他們了。」

給有想法的人,一個發自內心深處的想法

很高興你活著並不是一種罪惡

Bruce Springsteen,from Badlands

(Darkness On The Edge Of Town,1978)

夏天是大興聚會的時光。

我和弗蘭克達成一致,只有緊急事件和重大報告時,我才去工作。這樣我可以和卡門儘可能多地待在一起。

我和卡門一起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

我們買黑市票,去看所有在荷蘭舉行的歐洲足球錦標賽。只有在對決南斯拉夫四分之一決賽時,克魯伊維特第四次進球時,卡門才和其他五萬人一樣欣喜若狂。

球賽是持續半小時的高潮。

卡門認為這很棒!

「如果就在荷蘭成為歐洲冠軍時我死去,那就太好了,不是嗎?我會死得很熱鬧——」她笑起來。但這只是玩笑話,她並沒有辦法撐到那個時候,但癌症的好處是,可以將所有的感覺表現出來。當我們看到荷蘭跟義大利比賽時,好像在比誰罰球罰不進的世界記錄一樣,笑得我們肚子都痛了。但是比賽輸了並不會死,足球只是遊戲罷了。

周末我們就出去,住最好的賓館。在巴塞羅那,我們住在文藝賓館。我們在頂樓俯瞰巴塞羅那和地中海,我們要了最大的套間,玩躲貓貓遊戲,卡門幾乎每次都贏,我走過卡門第三次躲進的衣櫃而沒有發現她時,她笑出聲來我才發現了她。

晚上我們吃豐盛大餐,我們坐在馬洛卡大街上吃著西班牙海鮮飯和點心,真的很享受。

剛吃了很美味的一餐,卡門幾乎什麼也沒吃,但她仍然很享受。我也是。

他媽的癌症。在我們吃完飯的時候再度攻擊她,卡門五分鐘後開始覺得累,但是等了一個小時才有計程車。卡門痛苦得哭了。

晚點我想給你打電話,我的女神——

在愛爾蘭,我們選最豪華的城堡吃住。卡門體力很差,我們只有去酒吧吃午飯時才下車,或在隔壁城堡過夜,但我們過了很美好的一周。我們為盧娜錄了像,錄像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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