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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這女宿監是軍校里某個教員的隨軍家屬。之前在村子裡,一直擔任著鄉黨委書記,也是大紅大紫大鳴大放的人物。跟著丈夫一進城,英雄無用武之地,困頓數日後終於在女生宿舍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坐標。她以過硬的黨性原則和紮實的工作作風,完全做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令女生宿舍多年來如一塊聖潔的處女地,始終保持著她的純潔無瑕。

你禁不住會問了,在這樣的重重戒備之下,能有多少愛情的花兒盡情綻放呢?是啊,正是十七八歲的青春華年,相處久了,男女間難免會產生出異樣的化學反應。這就像種子入了地要發芽,果子熟了就要墜地一般自然。但在軍校,紀律上的特殊要求使得戀愛成了一種違規行為。男生女生間的交往完全沒有私人空間,永遠是處在人民群眾的雪亮的眼皮子底下。而愈是這樣,似乎就愈容易上演那種飛蛾撲火一般的令人瞠目的景緻。

寒假過後,開春了,美女小妖的追求者在蟄伏了一個冬天之後,紛紛開始登場出動了。不久,眾多的追求者中突然殺出了一匹黑馬。

追求者彭鵬來自新聞系,家裡的背景據說在軍界極為可觀,算是個軍隊的高幹子弟。這男生形象氣質都不賴,算得上是個帥哥。笑起來的時候愛把頭向後仰,神情一派優越。平日里周圍總跟著一干小兄弟,做派很有幾分啥都不吝的架勢。元旦里,因為一句話不對付,就和幾個幹部學員在軍校的小酒館裡幹了一仗,自己雖沒動手,可底下幾個擁戴他的小兄弟卻趁亂給了人家幾腳。他因此背了個警告處分,但我行我素不改咄咄逼人之勢。

彭鵬怎麼看上小妖的詳情不曉,其實也不用去想,軍校里誰人能不注意到小妖呢?他追求小妖的路數有點特別,起碼在那時節的軍校生看起來很有些洋派。他不給小妖寫情書,小妖收到的情書太多了,恐怕就不那麼容易脫穎而出。所以他有意劍走偏鋒。他派了個整日里跟他形影不離的小兄弟,在從食堂回宿舍的路上猛跟小妖搭訕,塞了張票在小妖手上,邀請小妖在周日時,去離軍校三站地外的軍人俱樂部游泳。

早春時節,穿著游泳短褲的高幹子弟彭鵬同學在游泳池邊望眼欲穿,最終沒能等來泳衣遮身的美女小妖。第一次貿然出擊失利歸來,難眠的夜裡彭鵬在鋪位上輾轉騰挪,一個接一個地打著響亮的噴嚏。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早春的游泳館還是很有幾分寒意的啊。睡在彭鵬下鋪的一個兄弟有點看不下去了,就告訴了彭鵬一個信息,那就是小妖最近時不時會出現在周末的舞會上。

彭鵬於是打算到軍校的周末舞會走一遭。周末終於到了,他沒有像張雪飛那樣喬裝改扮,而是晚飯也沒顧上吃,請假後披上一件黑皮夾克就去了進修班的宿舍。他父親手下的一個團長就在學院進修,得知了小兄弟為情所困的窘境後,先是把他拉到軍校的小酒館裡小斟了幾杯,算是做了戰前動員和上場熱身。而後,他帶了彭鵬,一路暢通無阻地就進了軍校的舞廳。

彭鵬守候在舞池邊,如等待獵物的獵人一般,兩眼炯炯望了舞池裡的人時刻警惕著。終於,他望見了一個款款而來的窈窕身影,眼睛一下就直了。當晚的小妖,純白色的襯衣扎在一條水磨藍的背帶牛仔褲里,纖纖細腰勾勒得彷彿盈手可握。小妖一路走來,一邊抖開來一條紅色的羊絨披肩圍在了肩頭。瞬間,彷彿舞場里翩然而至了一朵紅玫瑰,一下吸引了眾多的目光,整個舞廳彷彿陡然間明亮了好幾分。

彭鵬趕緊飛奔向前,低頭彎腰伸手向小妖發出共舞的邀請。小妖見是他,忍不住愣了一下。同是一屆的又有那麼一次失約在先,小妖有些難為情,於是把一隻手放在了彭鵬攤開的手心裡。一旁的團長見彭鵬首戰告捷,已經抱得美人在懷,就沖他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轉身離開舞場找幾個老鄉打牌去了。

兩個人晃動到舞池中央的時候,小妖已經被彭鵬踩了好幾腳了,奶白色的高跟皮鞋上已經落下了點點污跡。不是彭鵬對她的失約尋機報復,而是他著實不會跳舞。小妖滿面緋紅,幾次停下舞步想要終止這次合作,但這個唐突的舞伴卻很是執著,一隻手頑強地攬著她的腰根本不撒手,另一隻手則握了小妖的手遲遲不肯放開。並且,舞伴的一張臉已經紅得像她的羊毛披肩一般耀眼,令小妖著實不忍斷然抽身。

幾個圈子繞下來,小妖出了一身的汗臉上也汗津津的,舞曲終於停下來了,她獲得大赦一般趕緊跳離了舞伴。臨走,不忘禮貌地沖那男生笑了一笑。天呢,彭鵬被小妖這美人一笑弄得啊,立刻就天旋地轉眼冒金花起來。他完全找不著了北。等彭鵬舉了兩瓶汽水從舞廳外回來,一首舞曲已經在舞廳地悠然響起。此時彭鵬一眼望見小妖正跟一個一襲白色西裝的小夥子舞蹈著,兩個人步伐配合得天衣無縫行雲流水。彭鵬不痛快了,敢搶我的女人?他已經暈得以為小妖就是他的女人了。他舉著兩瓶汽水,大踏步地就迎著小妖和她的舞伴走上去了。

舞廳里的人們成雙成對,起舞翩躚,安然享受這愉快的周末時光,完全沒想到,一場衝突已經頃刻將要發生。並且,眼下他們沉浸其中的分分秒秒,已然進入軍校舞會告別前的倒計時了。

只聽得「劈里啪啦」一聲,舞池正中,一瓶汽水被一個穿黑皮夾克的小夥子摔到了地上。旁邊,一對金童玉女一般的舞伴驚詫地張大了嘴。周遭的人們全傻了眼,眼望汽水瓶落下的方向,像被定格在那裡了一般一動不動。但見那黑皮夾克伸手去拉玉女,穿白西裝的金童下意識地把玉女往自己懷裡拽了拽,伸手來擋黑皮的手。這一下,他的腦門上立刻和一瓶汽水整了個親密接觸。汽水瓶在白西裝的腦門上立時開裂,黑皮喝了酒,手上的勁兒卻來得不含糊。血痕畢現,立即有殷紅的血從白西裝的腦門上涌了出來。汽水瓶的碎片一路滾落下來,再次擁抱了舞廳的木地板,第二次發出「劈里嘩啦」的響動。

人群這才有了反應,有尖利的女聲發出「哎呀」或者「噢呦」的聲浪,彷彿機器人的開關剛剛被啟動。場面瞬時混亂起來,人群四散,叫嚷聲四起,舞曲里的音樂卻還在繼續。此刻,舞廳呈現出一種歷史倒退感,地下黨和狗特務狹路相逢,一場激戰在所難免。在老電影里才見過的混亂場景,突然上演,恍然重現。隨便哪個拍暗戰劇舞廳戲的導演進得門來,不用設計安排,準保抓起機器就能拍個過癮。

十分鐘之後,舞廳里的這場紛爭延續成了一場格鬥,戰場的的外延拓展到了軍校的操場。兩隊體格精壯的男生在操場上分兩列排開,中間擱了10米的樣子。一列有十人,正是軍校里一個班的編製。這是新聞系的彭鵬和哲學系的廖凡經過談判後,從各自的兄弟中挑選出的精兵良將。更多的人,圍攏在周圍給兩隊人馬打氣助威。

這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軍校的操場上,隨著裁判員——一位特邀的歷史系男生的一聲令下,軍校里的20個生猛小伙兒,龍騰虎躍一般奔向敵手,立刻雙雙抱成一團,開練起了軍體課的訓練科目一——軍事擒拿格鬥。這不是平日的軍事訓練,這是為了捍衛一個美女而發起的戰爭,不,火併。

那一天晚上,很遺憾我沒在軍校里。那一天是我20歲的生日,我去了父母的一個戰友伯伯家裡,親愛的夏伯伯方阿姨一家人為我過了一個溫暖而難忘的生日。當我背著一軍用挎包的蘋果走過操場的時候,已經是熄燈前的十分鐘了。

操場上早已偃旗息鼓灰飛煙滅,完全看不出任何爭鬥的痕迹。熄燈前的晚間音樂悠揚放送,皎潔的月光下,青草依依,晚風裡飄蕩著薔薇花的芬芳,完全是一派和平年代的美好景象。

我一進宿舍的門,梨花帶雨的小妖正坐在郝好的身邊低頭啜泣。見了我,這個軍校里的海倫一頭就扎進了我的懷裡。

那一夜,我20歲生日的那一夜,我失眠了。長這麼大,我頭一次為自己不是一個美女而心思輾轉徹夜難眠。美麗的女人竟然有著原子彈一般的殺傷力?比任何出眾的才華任何美好的品質都來得直接?可書上不是一直都在說,心靈美是最持久最有力量的嗎?不是一直說,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的嗎?

我發現,我上當了,上大當了,上老當了。上了整整20年的大老當。我傻啊!

嚴重失眠中,我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我穿上軍裝,套上軍用膠鞋,拿上手電筒,下了樓。女宿監每天熄燈號響準時下班。女生宿舍樓前,換上的是兩名學員崗哨。在通過了值班員細緻的盤問之後,我奔跑在了軍校的空無一人的操場上。

天,我才跑了一圈,就望見一個人晃悠悠地門診部的方向一路走來。走到眼前了,竟是他,鬍子拉碴,滿面滄桑。我趕緊扶住了高燒中的任天行。

如果任天行那天沒有發燒,沒有去門診部輸液,擔任區隊長的他,會加入這場全校矚目的海倫之戰嗎?

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

從我20歲的第一個晚上開始,我有了一個重大的人生決定。我決定,要把自己打造成一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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