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性格之白沙碼頭14

八師兄出獄之後,才知道真相。把他弄出來的,是把他送進去的那個房產公司。被他和白沙碼頭眾兄弟戲稱為欽差房產公司的。不過現在叫集團了。但是其實已經在垮了。

他出獄之後三天,集團的兩個老總就找到他的住處來。然後請他進了茶樓,再然後進了酒樓。慢慢地一切都說清楚了。

集團仍然想請他擔任總經理。原來那個欽差,已經離開了集團。他們的說法是,我們沒有再讓他留在集團里了。

現在回想,八師兄主事期間,公司在發展。雖然沒有迅速膨脹,但是在發展。現在集團比較亂。再亂下去,就會垮掉。

集團沒有徵求他的意見,做了工作,把他弄出了監獄。現在來請他復出了。

表示歉意的話,雖然毫無意義,還是說了很多,說了一遍又一遍。

八師兄很生氣。這些人總在干擾我的生活。我不想坐牢時把我送進去,我不想出來時把我弄出來。

但他沒有發作。一個是當初也不關這兩個人的事,二個呢,八師兄成熟了。

他要利用這個集團了。欠了我的,加倍給我還回來。他想。

他說給我十天的時間,讓我了解一下情況,再考慮考慮。如果我去了也等於零,我何必呢?他探開兩手,說。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兩人說。

曲終人散之時,八師兄目送兩人開車離去,不禁笑出了聲。他對著天空說,老天爺,我要用他們的錢把我的妃子們弄出來。

八師兄半年之內把美人痣等三個「樂友」——樂友同獄友聽著差不多——辦成了保外就醫。

第一個辦成的是美人痣。事實上他出獄以後根本沒再回監獄來指揮過民樂隊。他探監來見的美人痣。

其實他想先辦出玉石眼。他想同她的前男友較一下勁。但他想到這會刺激到美人痣——她一直認為自己是第一號的。在各方面她都應該是第一號的。

美人痣說,你真還來真的?我還以為你說說嗎不過說說而已。

八師兄問,這一兩個月來你想不想念我?

美人痣說我想念樂隊的活動,不想念你。

耿直。八師兄說。

你不要慪氣,美人痣表示歉意,象我們這種人,哪裡會認真想念哪一個喲。最多不過有時候要夢見一下。

八師兄哭笑不得,只好同她商量辦手續的細節。

辦玉石眼的時候,她冷不防提了個問題:你把我們辦出去幹什麼?當你的妃子嗎?

他有點難堪。但是他認真地告訴她:出去以後,我們只是朋友。因為,一回到社會上,我再看到你們,就沒有那種感覺了。

他說的是實話。美人痣出去後,那一身入時的打扮完全喚不起當初那種「獄中的衝動」。他很奇怪,但是無法。

我們總不能穿著這一身泡吧吧?她斜他一眼。

這一身只有在這裡才上得了勁,換了任何地方都沒勁。他說。

你深有體會。她說,那你回來嘛。

實話說要回來還得有資格!他攤開雙手,你辦不辦?

隨便你。她一臉的無所謂。他看得出來,是真的無所謂。

他又一次的肅然起敬。好樣的,他說,我服你了,我給你辦。你出去以後我給你買一支好的長笛,美國的吧,有時候我們可以和和樂。我來寫個長笛和小提琴的二重奏。

這話可能打動了她。她說你還沒有聽我吹過長笛啊!竹笛代表不了我的水平。

他說我完全相信,我儘快實現這一天。

那個傢伙如果知道我出去了,他會對你下手的。

他這麼厲害?他做出害怕的樣子。

他最是個做得出來的人,你想嘛,他可以把我牽進來。

那就算球了嗎?不惹他?告訴你,等你手續辦好了,我第一個當面通知他。

她面無表情。但他能夠感覺到她的喜悅。男人為了女人而拚鬥,是每一個女人終生的神往啊。

過了不久他又來探監。這次探的就是那個前男友。他告訴他,已經把她辦出去了。如果你們開大會,你在她們那裡面沒有看見她,你不要奇怪。

那傢伙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一時還出不去,但我在外面有人的。

這個不消說。他說。

你何必硬要樹立一個敵人呢?

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過敵人。我想試一試這種感覺。

那你試吧。對方也很簡潔。我去車間了。他站起要走。

我再告訴你,我要經常到觀音台廣場去拉琴,夜裡去,一個人去。當然不可能每天去,但肯定會經常去。聽清楚了嗎?那是最容易找到我的地方。

夜已見深。步行廣場上人還是不少。但已經沒有了白天的種種喧囂。八師兄的小提琴聲清清晰晰的飄蕩在四野,飄蕩在上空。

他已經愛上了這種演奏——他稱這個為演奏。

這個國有房產集團的老總,只要一有可能,就來沿街獻藝。

初初如此,是為了兌現那個挑戰。向玉石眼的前男友的挑戰。我常常在觀音台廣場公開拉琴,你要如何,悉聽尊便。

到後來他自己喜歡上了這一切。都市的繁華,高樓和燈光,車流的無聲無息,已經不似白日匆忙的行人,半明半暗中男女的狎昵------

那吹笙的傢伙至今沒有什麼動作。倒是玉石眼本人有時候要到廣場上來會一會他。

同美人痣一樣,沒穿囚服的玉石眼也引不起他的那種感覺了。但他仍然覺得她很好看,很可愛。

開始她要勸阻他,何必呢,同那種不是人的東西鬥氣。

他說也說不上怎麼鬥氣,只不過我說了要到這裡來,我就要到這裡來。他一邊說話,一邊隨意地拉著琶音的跳弓。

她說他在外面真有一夥爛人的,我以前就是一個嘛。她一邊說話,一邊吃著果凍。

他說如果他要下手,你不來這裡,他也會找到你的。

她說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

他說大不了人頭落地,我喜歡過有點事情的生活。

她說那你帶兩支槍吧,我可以搞到運動手槍,不是獨子兒噢,是多發的。

他說我不想帶槍,挎著不舒服。

她說很奇怪,你赤手空拳——

她的話音未落,只覺眉頭被一邊點了一下。倒疼不疼的。一摸,一邊沾了一粒果凍。

她有點莫名其妙,又有點似懂非懂了。她後來就懶得勸他了。

他真還給她買了一支美國的長笛,說什麼時候你高興了,就來這裡,我們合奏幾曲。

她開始很高興,來合過一次。但後來她坦率承認,遠不如在獄中有興趣了。

他很友愛地說隨便你,人沒有必要當一件樂器的奴隸,要尊重自己的心情。

他送給三人一人一套房子,還代為裝修。有時候大家要聚一聚,共同懷念獄中的日子。

他還帶她們三個去看過「長大成人的地方」;同行的還有七師兄。

在白沙鎮里遊走了一通,一個熟人也沒有碰見。雖是早已想到,還是有些吃驚。原住民已經搬遷,房子租給了現住民——都是外地的農民。鄉音土語四處飄蕩。

碼頭那個位置——只能這麼說:位置——已經沒有船了。因為一條龐大的濱江路隔開了碼頭與鎮子。暫時還沒通車的濱江路是那樣的寬闊,就象無窮無盡的足球場。

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人,搭話後知道,從那一頭的火車站到這裡,要建三個大大的濱江公園。要想從公園裡下水游泳是不可能的,七師兄笑著說。

一行人仰頭看了一陣。玉石眼慢吞吞的說,你們這種人,以後,永遠的永遠,不會再有了。大家都笑起來。

他將琴盒背著。這就是偏偏鎮的賭石大王老木匠給他量身定做的那隻琴盒。這隻琴盒這麼斜挎著背在身後,一邊走一邊拉,讓他看上去特別象流浪藝人。他非常喜歡被人們看著流浪藝人。幾乎每一次,都有人塞錢給他,讓他又好笑又感動。

第一次的情形是,夜已深,在深沉而輕微的都市顫動中,琴聲有著和諧的背景伴奏。這使他拉得很投入,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人一直跟著自己,一曲終了,人家才來搭話。是兩個年輕男子。其中一個胖胖的,頭髮紮成馬尾巴,留著山羊鬍子,說請問您是自由職業者嗎?

他不假思索,回答是的。人家就雙手遞過來一張20元鈔,禮貌到恭敬的問道:這個不會侮辱您吧?

他說不會,我很需要,就接過了錢。對方說了聲謝謝,徑自走去。

他內心非常溫暖。雖然因為小小欺騙有點不安,但還是非常溫暖。他想這兩個兄弟沒準兒才是真正的自由職業者,惺惺惜惺惺。那麼就是,我們在比較走順的時候,就要幫助困難時候的你——你在深夜的街頭拉琴,你必有難處。

這樣他就窺見了自由職業者們的內心規則。這種錢是不能花掉的,就是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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