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腳趾在舞蹈

「那是一雙我從未見過的美玉般精緻纖秀粉嫩的金蓮,閃著藕一般的薔薇色的光暈,一排嬌艷欲滴的腳趾是那麼整齊絕美,套在黑色的涼鞋中,沾上雨的濕潤,可謂造物主的一大極品。」

《九一一生死婚禮》出版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讀者會有這麼大的感懷?因為我從不奢望以自己苦難的激情去打動別人。看到有太多讀者深深浸染在我悲傷的愛情中,我一時竟不知所措,這是我萬萬料不到的,他(她)們為我流淚,寬慰我,好像比我還痛苦似的。

那次與母親打完電話,寂寥之中,我打開隨身攜帶的微型筆記本電腦,想上網看看世界上無時無刻都可能發生的什麼重大事件,因為我在「世外桃源」里已久,對外界一無所知。

當我看完新聞,又習慣性地打開我的E-mail信箱時,天哪!我的電子郵箱竟遭「轟炸」了——— Hotmail上有三百多封信。我嚇得直哆嗦,不敢打開它們,好像打開信就意味著要打開自己一顆傷痛的心。

過了一會兒,John從外面回來,我說:「John,我怎麼辦?我突然收到三百多封陌生人來的電子郵件,要不要看?」

「親愛的,一封一封打開它們,我猜想一定是你的讀者。」於是,在奧斯陸繁星閃爍的夜晚,我打開了……

我讀每一封信,如窺每一顆心,透過字裡行間我明白了,原來每個人的心中都渴望一次真正浪漫的邂逅甚至體驗一次像我這般完美的「偷情」過程。

不錯,我夢斷「九一一」的生死愛情就是從偷情開始的。它不高尚,是嗎?但你不得不承認在這你貪我愛背後的凄美,以致演繹到最後那空前絕後的極致。

人憑什麼寄居在這世上呀?

我以為,最值得可憐的不是世俗意義上的窮人,而是愛情窮人,以及那些口袋裡裝滿錢的精神貧瘠者。

在那麼多讀者給我發來E-mail前,也就是在我的書尚未出版的時候,我就收到的第一封讀者的來信,它寄自於一位在北美的華裔油畫家,敘述的又是一幕電影般的場景。

「貝拉:你好!

你讓我找了整整二十年。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永遠不會知道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

算下來,那年,你十六七歲吧,那是一個夏季的雨天,我在淮海中路上走著,穿著一件那年頭挺時髦的大地牌雨衣,夾著一個畫架,匆匆而行,說實在的,那些天我的心情很糟糕,因為我失戀了,我心愛的女孩去美國前向我提出了分手,儘管我那時已有妻兒,但不可否認這女孩在我心中的份量,她是我朋友川川的妹妹,我幾乎是看著她出落成裊裊婷婷少女的,她成了我藝術視覺中美的化身和創作的源泉,可是她走了,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整個人都失去了活力,黯然的眼睛導致了筆下的色彩失去了它的光輝。

可那天走到淮海公園的時候,我竟然被迎面過來的,一把花傘下的一雙玉足深深吸引了,那是一雙我從未見過的美玉般精緻纖秀粉嫩的金蓮,閃著藕一般的薔薇色的光暈,一排嬌艷欲滴的腳趾是那麼整齊絕美,套在黑色的涼鞋中,沾上雨的濕潤,可謂造物主的一大極品。

這雙玉足一下子激活了我的創作慾望,我似乎可以從它透明般吹彈可破的皮膚里感覺到血液在汨汨地流動,迴旋著流向你青春的身體。我們迎面走過,傘遮住了你的面容,我停下,回過頭去,只看見你從雨中淌過的背影,我跑向對馬路,往前衝出幾十米,然後又折過來,再一次與你迎面走過,我還是沒有看清你的紅顏,我好奇,長有一雙如此絕妙玉足的女孩究竟是否漂亮,就這樣我反反覆復地在馬路兩頭竄來竄去,直到你拐進淮海中路115弄,我才看見你收起雨傘,露出你的臉,一看還真吃了一驚呢?你憂鬱的眼神緊抿的紅唇,一付冷冷的高貴的氣質,瞬時緊緊地抓住了我,天那!簡直就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我喜出望外:上海灘的弄堂里竟躲藏著一位這樣超俗綺麗的女孩。

我記住了你走進這條弄堂的5號,之後的日子,我總是有意無意地來到這兒,期待在這弄堂里與你邂逅,可是你像我幻覺或夢幻中一閃而過的影子,再也沒有出現過,有很長一段日子裡,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真實地出現過,但我的眼前再也揮不走這雙玲瓏剔透的玉足,我以後的生活中閱過美女無數,卻再也沒有看見過有哪一位美女能擁有一雙如此曼妙的美足。

沒多久,我去了美國留學,在美院求學期間,受靈感驅使,我把印記中那一幕故鄉夏季的雨中,一位躲在傘下的婉約女子的玉足畫了出來,在畢業作品的展覽中,我的這幅畫獲得了極大的轟動。

於是,你的這雙玉足成了我的一個情結,每次夏天回上海,走在淮海中路上的我總是低著頭,找尋那一雙美足,可是再也沒有驚喜(別取笑我,貝拉,藝術家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

前幾天我公差在北京,一個下午,我應邀去一位編輯朋友的辦公室坐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正是你的這本《九一一生死婚禮》的樣書,書的封面上是伏案低首的作者像,我一下覺得作者的臉好面熟,但又無論如何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我向朋友要下了一本樣書,晚上躺在香格里拉酒店套房的大床上看了起來,看著看著,那雙二十年前的玉足又突然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的,這不就是那個一把花傘下的女孩嗎?書中也寫到了她少女時代在淮海中路舅舅家的情景,長大之後果然千般情態驚人心魂啊!竟演繹出一幕這麼刻骨銘心的跨國戀情,我激動得在床上跳了起來,那真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給你寫這封信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你漠然不知的事,並且期望你能了卻一個畫家的情結,使我能有榮幸為你的美足留下藝術上永恆的誘惑。

淌過了生死婚禮,你的生命再不會有無法承受的苦難了,對凡夫俗子而言,苦難只能是擋不住的災,但對你我這樣的藝術苦行者來說,它成了人生的財富。

當年淮海路上撐著一把花傘的少女,成了懷念中遙遠的一個時代……

讀完這封信,我哭笑不得,我揶揄自己,為什麼我的人生軌跡總是一部部小說,或是一幅幅畫面,別人碰不上的故事都讓我給碰上了。

我給他去了回信,我說:「……天哪!我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更沒有自信,在你的面前翹起我的這雙腳,這雙已經不是當年的薔薇色金蓮了——我相信已烙上太多歲月的塵埃。而且,我現在痛苦難當,連腳趾都在哭泣抽搐,豈能爬得上睡美人的床塌,擺出優雅的腳姿?

大畫家,請保留你印記中的美好吧,也許你當初轟動一時的那幅畫是最美和不可超越的,人,不必了卻某些情結,藝術的最高境界是遨遊在想像的海洋里而永不達彼岸。

一個已漂泊到挪威森林的女人」

信傳出後,我傻傻地望著自己的那雙玉足,思潮如涌……

在所有愛過我的男人中,唯有格蘭姆是真正迷戀我的腳的,他曾一次次吻濕我的十個腳趾,撫弄它,摩挲著;甚至有時在做愛的時候,還不忍將它捨棄,將一雙玉足放在自己的手心,臉頰,胸脯和唇上,他一直驚詫,腳怎麼也能長成這麼柔軟,如絲綢般光滑呢?他稱它是極品。

在我們曼哈頓公寓床頭的調光燈下,在叩擊心房的如泣如訴的旋律中,我總是從案頭那些堆積如山的中國當代文學理論書中抽出某一本來看,什麼《文學觀念的新變》、《批評的風采》、《賞雅鑒俗集》、《文學論爭二十年》、《觀潮手記》等等。

看的時候,我習慣半躺在床上,很隨意地彎曲著自己的腿,或架起二郎腿,神思隨腿兒一起搖晃悠蕩……而好多次,一頭埋於工作中的格蘭姆從書房出來,在走道上無意中瞥了一下正在床上看書的我時,往往受不了我躍然在床上那腳趾舞動的誘惑,他總要走進來,隨後猛地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兩隻腳,從腳趾吻到腳裸,甚至是腳趾間的隙縫處,弄得我痒痒的,灼灼的,濕濕的,烈焰總是從腳趾升起,燃燒到中心島的那一片雨季。

能夠欣賞女人腳趾之美的男人,是真正懂情調的,同時也令自己在高貴女人原始情慾的激浪中迷失。

你知道那種看上去很高傲很有教養的女人,骨子裡不可救藥的風騷嗎?

你領略過那種昂首走在街上,目不斜視的,冷艷的女人,在床第間卻烈焰一樣的激情嗎?

我只知道,從女人腳趾竄出的火焰才是最烈的,它貫穿了裸身而經久不息。

如今,腳趾上灼熱的感覺依舊,可愛人離去的腳步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在奧斯陸的生活幾乎一直徜徉在森林,海灘,林中湖畔和一望無際的山野間,以及在木屋裡足不出戶的沉思,彈琴或寫作,終日與孤獨相伴。

這座城市太美妙了,與其它歐美國家不同,它沒有林立的摩天大樓,街道兩旁的房屋也大多只有六七層高,更多的是一些傳統的木屋。這真是世界上保留著原始自然風貌最多的城市,絕對是個未被污染的純凈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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