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輪四輪

馬家砭"楊樹案",張家山費了吃奶的力氣,算是和老漢馬占山,打了個平手。事情一過,張家山說:"以後咱們接案子,得有個選擇。不要學那些混眼狗,人一吆喝,就去咬。咋個選擇法呢?遇到難纏的黑皮、死狗,咱們能不染手,就不染手了。要不,經這麼幾回事,咱們自己,也叫踹成黑皮了!"

穀子乾媽見說,笑了。她說這是地氣的事,籽種的事,一方水土養一方物,這六六鎮地面,就出這號黑皮,你是打著燈籠拾糞--尋著往屎上踏哩,你還怪誰?這號事,不信你看,瘸子擔水,一瘸一瘸的,又來了!

穀子干**話,沒有說錯,不久以後,張家山果然又碰到一樁案子。這個案子,叫"三輪四輪"案,邊牆村的事情。上次馬家砭村,遇到的是死老漢馬占山,這次邊牆,遇到的卻是活老漢麻子牛。

事情還得從個體戶馬文明說起。

六六鎮有個後生,叫馬文明,瘦瘦的身材,矮矮的個子,嘴裡補一顆鐵青色門牙。論年齡,今年才二十五六歲,因為是少白頭,所以顯得老面。適逢改革開放,這馬文明就從信用社裡,貸了筆款子,買了個四輪拖拉機,跑運輸。

馬文明跑的是北路。這天晚上,天黑漆漆的,馬文明開著四輪出了六六鎮,正忙著趕路,突然聽到路旁有人叫喊。天太黑,又是荒郊野外的,馬文明不想多事,可又一想,這一月是文明禮貌月,能做點好事最好,加之這叫聲又來得凄慘,罷罷罷,停下車吧。

"過路的干大,你行行好,把我哥捎一程吧,我哥受傷了!"一個小後生,站在路旁說。

馬文明打開車燈一照,見小後生身邊的地上,還躺著一位。他說:"不要叫我干大,怪不好意思的,叫我馬文明吧!"馬文明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又說:"咋樣受的傷?黑天半夜的,躺在個半路上。"

小後生答道:"唉,不要提了,行走間,後邊過來了個三輪,睜著眼睛往人身上撞。見撞著了人,屁股底下一冒煙,一陣突突,就揭瓦了。這還是個文明禮貌月哩,啥弄手?"

"閑話不說了,上車吧,我還要趕路哩!"馬文明說。

那人喜悅,俯身抬地下躺著的那位。抬了幾抬,沒抬動。地下躺著的,"哼哼唧唧"直呻吟。

"枉煩!"馬文明說了句,下了司機座,幫那人抬。

"他叫拴牢,我叫圈牢,我們是這前邊,邊牆村的!"小後生說。

這樣,馬文明半路上做了一件好事。那兄弟倆上車以後,馬文明開著四輪,繼續前行。邊牆村卻也不遠,說話間就到了。到了邊牆,四輪停下來。圈牢跳出車廂,背起拴牢,說道:"腦畔上亮燈的那家,就是!馬師傅,你不上去喝口水?"

讓人是個理,不去才是正主意,馬文明答道:"免了吧!"

圈牢見說,也就不再勉強,俯身背起拴牢,搖搖晃晃地向坡坎上走去。

馬文明見圈牢有些力虧,就說:"看在這個文明禮貌月的分兒上,幫人幫到底,我送你到家吧,兄弟!"

圈牢背著,馬文明在尻子①後邊用力扶著,兩人說著客氣話兒,向坡坎走去。

這家的老掌柜的叫麻子牛,也算方圓地面一個人物,兩個兒子,六六鎮上辦事,天這麼晚了,不見回家,這麻子牛不免有些著急。正在心慌不定,聽到坡坎上,有些響動,於是出了窯門,朝底下張望。

"坡坎底下是誰?你答個聲!"麻子牛喊道,"你不答聲,我就放狗來咬了!"

"大,天大的事攤下了。我哥叫車給撞了!"圈牢喘著氣,答道。

麻子牛聽了,沒有答話。

一陣兒。圈牢和馬文明,氣喘咻咻地,算是把個傷號拴牢,弄到了家門口。

這時,麻子牛袖著手,在旁邊說:"誰撞了,讓誰拉上看病就是了。你們拉回家來幹什麼?家裡又不開醫院!"

圈牢見麻子牛誤會了,就說:"撞人的三輪早跑了,沒抓住。這位師傅是做好事的,他開的是四輪!"

麻子牛說:"你咋這麼死板!三輪是拖拉機,四輪也是拖拉機,抓住誰算誰。叫他扔下八百塊養傷費再走!"

圈牢說:"咱不能做這號事!將恩不報反為仇,這是小人的做法!"

"他**,你解下啥叫世事!你哥挺在炕上,你說咋辦?"麻子牛訓斥兒子。

說話間進了窯,拴牢被放在了炕上。

一直沒有說話的拴牢,這時說:"大的話有理,圈牢!那三輪早揭瓦①了,黑燈瞎火的,哪裡去找!沒辦法的辦法,只好拉上這個四輪,來墊背!"

馬文明見說,暗暗叫苦:"天地良心,你們咋能這號做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說了聲:"你們好自為之,我走了!"說完,就想離開。

事到如今,要走也遲了。麻子牛見馬文明抬腳要走,一閃身子,攔住了門:"錢不出,你就想走?圈牢,你趕快到公路上,把四輪那搖把兒,卸了!"

"我不去!"圈牢說。

"你不去,看我打你!"

圈牢見父親真要打,只得跑了下去,將那四輪的搖把兒,拿了回來。

麻子牛將搖把兒,拿到手裡,他說:"現在,你走吧!沒了搖把兒,你那四輪就開不走了!"

馬文明有些急了,舍下身子,來搶搖把。

二人廝打起來。

"喲兒喲兒,大黃大黃!"麻子牛見不是馬文明的對手,要圈牢幫忙,圈牢不肯,麻子牛於是張嘴喚狗。

從屋裡的灶火口上,突然躥出個大黃狗來。

"咬他!咬他!"炕上的拴牢,忍著痛苦,支棱著腰,喊狗去咬馬文明。

狗昂著頭,端乍著尾巴,"嗚"地叫了一聲,向馬文明撲去。

狗一口咬住了馬文明的小腿。

"媽呀,你真咬!"馬文明鬆了手,一個箭步衝出門,連滾帶爬地向坡下跑去。

黃狗興猶未盡,繼續追趕。

"大黃回來!大黃回來!"麻子牛喚狗。

狗搖著尾巴回來了。

麻子牛一手握搖把,另只手為狗摩挲著毛,沖坡下喊道:"開車的,你是個聰明人的話,明天帶八百塊錢來,取你的搖把。不要計較這些小錢,要往大處想,你車軲轆多轉兩圈,這錢不就回來了!"

狗溫順地搖著尾巴。

第二日,馬文明來到邊牆。他沒有按麻子牛說的那樣,帶八百塊錢來,卻帶來了一個稽查。這稽查我們認識,正是"楊樹案"中的文書,姓賈。

這一天陽光燦爛,不比昨夜,黑漆漆的怕人,加之又有一個穿綠皮、戴大蓋帽的壯膽,馬文明也不似昨夜那麼畏首畏尾,他氣昂昂地,很有幾分得意。

"賈稽查,那血口噴人的,就是頭頂那家,百家姓中,他姓了個牛!"馬文明向上一指,又指了指路旁的拖拉機,"這就是我的那四輪,昨晚做好事,用的就是它!"

賈稽查手搭涼棚,朝頭頂上看了看,又走到四輪跟前,抬起皮鞋踢了踢車輪胎,說道:"小事一樁。走,上!"

兩人相跟著上坡。馬文明眺見,那麻子牛手裡摩挲著黃狗。於是乎在畔上站著,大聲吼道:"邊牆的麻子牛,你乍起耳朵聽著。我一狀告到了公路段。有公路段給我撐腰,你這黑皮,耍不出去了。識相的,把我的搖把兒交出來,這事便了了;不識相的,叫你吃一回官司。告訴你,這是公路段的稽查員,老賈!"

上了畔,面對麻子牛,賈稽查表態道:"麻子牛,我是公平判案,這你不必有思想顧慮。先告的不一定是贏家,爾格社會,惡人先告狀的事情,不是沒有!"

馬文明覺得話語有些不對,神色上,不似剛才那麼胸有成竹了。

麻子牛殷勤地回賈稽查的話:"這我知道!這我知道!有賈稽查出面,我就放心了。能吃上公家這碗飯,肯定都是有兩把刷子的!"說罷,看了馬文明一眼。

馬文明的心裡,犯開了嘀咕,心裡想:今天這個救兵,很可能沒有搬好。

窯里,傷號拴牢聽見外面的響動,呻吟起來。

"進屋去看看,見見當事人!"賈稽查說。

正在呻吟的拴牢,見了賈稽查,張口要說什麼,麻子牛"嗯"了一聲,拴牢就把話咽回去了。

"傷在哪裡?"賈稽查問。

"在腿上!"拴牢答道。

"昨個兒晚上,你們看清了沒有?到底是三輪,還是四輪?"賈稽查又問。

"是四輪!倘若不是四輪,四輪為啥要攬這閑瓷器,把我娃捎回來,又送到家裡?"麻子牛說。

正在筆錄的稽查員,停止記錄,說:"我不是問你!"

"是四輪,我敢保證!"拴牢說。

稽查員記錄。

"你咋能血口噴人,硬往我身上塌茬哩。我真是好心做了驢肝肺了!"馬文明說。

賈稽查看了馬文明一眼,沒有吱聲,又問:"另一個當事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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