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操心,就算他是高手也死定了,交給我來。」
一拍布萊斯的肩後,畢吉瑪上前了一步。
如今他腹部正出現詭異的蠕動,不知D是否察覺。
「我有個綽號哪,不太好聽就是了,叫作『大飯桶畢吉瑪』。因為我出生的村子是個窮的要命的小村莊,所以妖蟲也好、怪蛇也罷,只要是能吃的東西不管是啥我都吃,而且還要努力把他消化得慢一點,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算了,你就好好見識見識吧——說是這樣說,嘿嘿,諒你也看不到就是了。」
制服垂直縱裂,鈕扣依然扣著,但他只是腹部一出力就變成這樣,顯然有用膠布或黏膠黏合過。
然而,裂開的並非只有衣服,裂縫裡看來紅黑一片,連畢吉瑪的腹部也裂開了。
從那裡,駭人生物湧出落地,綠草晃動。
劇毒菜花蛇甘螫、高舉尾巴的毒蠍、外裹白霞的霧狀生物——每種都在一隻以上。單是一隻便已令人慾嘔的成群妖物接連落地,踩過綠草,一齊往D與雷等人殺來。
若是D或許尚能一搏,但雷和艾慕妮顯然不用五秒便會見識到死亡的深淵。
艾慕妮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
就在此時。
地底湧現的歌聲,令人感覺彷彿靜夜降臨於白晝之中。
雷的雙眼比震撼的怪物們更專註地盯著通往地底的出入口。
妖物們踏震青草奔流過他眼前,他們往洞口擠去,化為色彩斑斕的洪流衝下階梯的模樣,乃是被魔曲魅惑的死亡行進。
「該、該死!」畢吉瑪火冒三丈,扔開一切理性拔出山刀朝D衝去,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錯誤。
本該盲目的D的手中,長刀划出白銀光芒。
畢吉瑪感到身體處一熱,同時靠著慣性繼續向前猛衝,接著一頭栽入洞中。
雷往D奔去,布萊斯則在畢吉瑪對D動手之際便已逃走。
「真厲害!一刀就收拾了那傢伙——你看得見對吧!」雷一說完慌忙閉嘴。因為D的兩眼依舊緊閉著。
儘管如此,將刀收回背上後,漆黑身影仍飄飄然地邁出步伐。
「洞口在這?」他面對的方位準確無誤。
令雷渾身顫抖的期盼堵至喉間,他緊盯著這名獵人。
接著——
「關上。」一喊完,巨大石柱便往開啟時的相反方向滑轉,在恐怕連D也來不及踏出一步的瞬間內,大地上的洞穴便已永遠關上。
他們打道回村長家之際,已是森林河流即將被淡淡幽藍塗上暮色的時候。
盲目的D說要去看其他遺迹,他不是會說出「幫我帶路吧」這種話的男人,但雷和艾慕妮都決定同行。
令人驚訝的是,他彷彿比雷兩人更能清楚「看見」萬物。
當抄小徑剛穿過森林時,D隨即下命張開車篷。
就在兩人一頭霧水地照做後,不到一分鐘,一大群金毒蜂便驟然來襲。他們直到確認獵物死亡為止前都不會離去,會無數次反覆攻擊。對付它們的方法只有將其全數消滅、躲起來,或是一直忍耐螫刺而已。
D採取了另一種做法。
他隔著車篷,往呼嘯飛翔的蜂群正當中刺出一刀。
拉回的刀尖上穿插著金黃色的女王蜂,失去首領的蜂群立刻煙消雲散。
因為隔著車篷,所以看不見目標,靠的只有女王蜂與其他蜂只有異的振翅聲而已。D似乎擁有能從數千股振翅聲中,正確聽出那聲音的耳力。
村莊附近有十處以上的遺迹,貴族們的別墅、機器人類用的競技場、用來隨意改變河川流向的水壩等等——當D蕭然孤立於荒廢、化為青草溫床的太古瓦礫堆中時,黑衣青年看來一若絕美的幻夢。
幻夢遲早會消散,兩人在那裡見到的,乃是由清冽優雅與孤獨寂寥凝為人形,因而永不被允許消逝的幻影。
D佇立在已化為蓊鬱森林的大庭園內石牆旁,雷走近他試著輕聲問道:「難道……你是半吸血鬼?」
「看得出來?」D說。雷點點頭。
「因為你和貴族的遺迹太相稱了,相稱得叫人害怕。我還是頭一次覺得,要是貴族的文明有多留一點在這世上也不錯呢。」
「失去的不會回來,在一個世界的夕陽中不會有曙光存在,因為那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
「你是說貴族跟我們的事?」
「有聽過貴族的故事嗎?」
「從小時候起就一直有聽『說故事婆婆』在講。」
「還記得它們嗎?」
「嗯,全部都記得。」
「全是恐怖的故事?」
「大部分是,可是也有好的故事喔。像是被貴族留下的機械治好絕症的人的故事,或者是和月亮、星星交談的故事等等。」
「你就記好這些故事吧。」
「貴族……會因此高興嗎?」
「不,這可能對他們無關緊要,他們大概也不會期望這點,或許不為人知地凋零才是他們所願。」
「那麼,這不是很浪費嗎?」
「對貴族而言或許如此。」D看不見的視線望向城牆彼方。
驀地,雷想,這個俊美的獵人是否會就此往那方向離去?
「回憶這種事與記憶這種事,只對會如此做的人有意義。有的東西即使知曉亦無學習價值,古老的事物只需記住即可,這或許便是所謂的『禮』。」
「『禮』。」
雷想從D的話中找出這個詞的含義,卻不順利。
他問了其他問題。
「為什麼你要跟蹤我呢?」
D什麼也不說。
雷感受到某種難以接近的氣氛,他走回艾慕妮身邊,大吃了一驚。
因為身為歷史研究會會長的好勝少女,眼中泛著淚光。
「怎麼了啊,真不害臊,光是因為看到美男子就這麼感動,可是會被當成沒見過世面的人喔。」
「笨蛋!」只說了這句,少女便啜泣哽咽。「你不覺得哀傷嗎?那個人背負著非常古老的事物,那是已經完全消逝的事物!正因為具有那些,那個人才絕不會……」
「絕不會什麼啊?」
「我不知道!我找不出適當的形容。可是,連你也該知道吧?要是什麼都感覺不出來的話,你就真的是只獃頭鵝了。」
雷輕輕撫慰少女顫抖的背。
「對不起,我罵你是獃頭鵝。」
「沒關係,我習慣了嘛。」
「那個人一定會走的。」
「大家都是如此。」
「明明還只是個小鬼,別說這種裝成熟的話啦!」
「可是,這是真的呀,我們並不曉得我們要何去何從,貴族是這樣——人類也是。」
當艾慕妮啜泣得更激烈時,D走了回來。
「是你讓她哭的?」
「沒有啦!」
「你會長成一個美男子。」
「我可不想被你說這種話。」
「走吧!」
「嗯!」大力點頭的人,是眼睛哭腫了的艾慕妮。
村長家中不見村長蹤影,問了僕人,卻說村長好像沒出去。
「我去城館。」D說。「你們一起跟我走到半路,然後回旅店。」
「那樣的話,到旅店時就已經黃昏了。」雷提出異議。「我要留在這,只要關緊門窗就不會有問題的。況且也有耳塞,要是會被歌聲引走的話,昨晚就會去了。如果你擔心,那就快點回來吧。」
「了解了。」
D望了艾慕妮一眼後,又看向雷說:「好好保護她,美男子。」
在少年還來不及發出「嗚!」的聲音時,D業已離去。
夜暗旋即降臨。
村長仍未歸來。
在僕人的帶領下,兩人分別進入各自的寢室。
雷剛一躺上床,敲門聲便響起。
他走到門邊問:「是誰?」外面回答:「是我啦。」
「幹嘛?」
「開門嘛,一個人毛毛的人家睡不著啦。」
艾慕妮身穿睡衣,雷憶起二十年前被歌聲誘走的村長孩子一事。
「是女生嗎?」
「那還用說呀!你在看什麼啊?」
「不是在說你啦。」
艾慕妮用生氣似的眼神瞪著少年,卻又突然說道:「抱我!」她把身子靠了上去。
「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