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感覺不太對勁。
由於農場的生活習慣使然,她在黎明時醒來,隔著敞開的車窗望向車外。
「真奇怪。」
她對地上的左手喊道。
「什麼事?」
「太陽在右手邊,也就是說,那邊是東方;這麼一來,我們的方向就顛倒了。我們現在正逐漸遠離要塞。」
「別說傻話了。」
對此一笑置之的不是左手,而是伯爵。
「我一整晚沒睡,就算不看儀器,也知道自己行進的方向。這輛車確實是朝要塞前進。」
「不對,陽光確實是從東邊射過來,這就怪了,還是調查看看吧。」
聽左手這麼一說,伯爵便命令電腦進行調查。不久,女子的聲音回答道:
「沒有任何異常。再過一小時便可抵達要塞。」
但窗外的光景令其他兩人提出不同的意見。
「此事確有蹊蹺——停車。」
伯爵也察覺有異。
隔了一會兒,女子的聲音說道:
「已經停車。」
但窗外的景緻仍不斷向後飛去。
「難道電腦也被動了手腳?」
左手道。也許是個性使然,每當他人陷入困境,他便感到竊喜,即使自己也面臨同樣的困境。
「我知道了,是幫助蘇拉的那傢伙乾的。此人是個強敵。如果光是造成電腦的混亂就算了,竟然還能影響我們的方向感。」
蘇覺得這句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她感到全身血液為之凍結。貴族與D的左手——這一人一物竟然會身中敵人的法術而不自知。
「抱歉,後續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會派出自己的幻影,你可以隨意操控。」
伯爵的聲音與棺蓋的嘎吱聲重疊;貴族的棺柩必定會發出這樣的聲音,或許可說是代表一種鄉愁吧。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貴族!」
左手大聲嚷嚷著,旋即喝令道:
「喂,快點停車。」
但車子兀自未停。
「忤逆我的命令是吧。很好。」
「你想怎麼做?」
蘇再也按捺不住,如此問道。
「直到它停下為止,不管發生什麼事,待在車內是最安全不過了。」
隔了一個小時後,自動車才自動停下,窗戶此時也自動緊閉,得靠立體影像才能確認窗外的景緻,但左手下達的命令完全無效。
這時——連照明也一併失效,黑暗籠罩他們兩人。
「嗯,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出去看看吧。」
「不行!」
蘇朝左手聲音的方向喊道。
「這樣太危險了,如果這裡是敵人引誘我們前來的地方,他們一定會在這裡設下陷阱。」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一直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得接觸一下新鮮空氣和陽光才行。」
「可是,門會打開嗎?」
「問得好。」
地上發出叩的一聲清響,似乎是左手敲打了地面,難道他的意思是——被你說中了?
「喂,快開門!」
光亮趕走了黑暗。
「打開了,果然不出我所料,走啰。」
「這……」
蘇只應了這麼一聲便默然無語,因為她不知該說什麼。
當左手巧妙地運用手指走出車外時,車門應聲關上。
自動車停在一片黑土上,上頭鋪有零星的石板。
前方是一座遺迹。
大理石柱與構成這座建築基礎的堆石和雕刻在蒼穹下婉言相連,從它黯淡和風化的程度來判斷,想必年代相當久遠,也許有數千年之久。
「這裡是……」
左手如此說道,語氣既驚訝,又覺得有趣。此地是何處,他似乎已猜出幾分。
「嗯,來到了一個麻煩的地方,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
左手朝車門說道:
「開門!」
車門文風不動。看來,這是敵人誘蛇出動的詭計。
「出來吧。」
左手朗聲叫道。
「我在這裡。」
背後旋即傳來一聲應答。
一道身穿殷紅長袍的人影佇立。
「你是第八名刺客對吧?」
左手說。
「沒錯——雖然我很想這樣回答,但我並不是你們的敵人,至少我不想和你們動手。真要說的話,我應該算是後方支援部隊吧。」
「就是你把我們帶來這裡的嗎?」
「哦,果然不簡單。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貴族的療養院——【阿克勒畢昂(Asclepieion,羅馬時代的診療所)】。」
左手答道。
「專門治療精神疾病。能保存至今,真是不簡單。」
「它並未受到保存。」
殷紅人影的這句話,似乎令左手頗為詫異。
「這裡是禁地,石柱和石壁是我剛才從地下挖掘、加以排列而成。」
「哦——了不起。要是我另外一隻手也在的話,絕對會替你拍手叫好。控制車內機器的人也是你吧?」
長袍客笑得全身顫動。
左手接著說道。
「既然你引我們來到這個地方,就不用再狡辯說什麼自己是後方支援部隊了。兩條路讓你選,看你是要放我們回去,還是想死。」
「你們這些人……」
長袍客舉起右手,宛如要在風中探尋些什麼似的;他的手布滿皺紋,一如木乃伊。
「昔日這裡是一處清凈之地,惠風和暢、流水潺潺、充滿了生命,最重要的是,這裡有豐沛的【神祖】之【氣】,所以它成為治療的要地。」
他鬆軟無力地放下手。
「然而,時光移轉,鳥兒已不再歌唱,就連風聲也不再吹拂;生命轉為死亡的力量,就連【神祖】之【氣】也被吸收。你知道當中的原因嗎?」
「是法爾休雅的【生命】對吧?」
長袍客似乎頗感意外,全身為之一僵。
「你竟然知道?你和D究竟是什麼來歷?」
「我聽說【絕對貴族】人如其名,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甚至想消除【神祖】遺留在世間的一切聖跡。儘管他想以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但對手的力量實在過於強大。惹來的下場,就是被逐離這顆星球。而法爾休雅的【生命】與【神祖】之【氣】相互衝擊後,只留下可怕的毀滅與廢墟。法爾休雅被放逐後,貴族們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徹底破壞這些廢墟;也有人說,統治權之所以會轉讓到人類手上,就是因為貴族們疲於從事這類的破壞而致。」
「左手,你太多話了。」
長袍客冷笑道。
「有人感覺到你的氣息了。你看,那些昔日的患者們已朝這裡聚集,你就好好陪他們玩吧。」
左手開始緊張了起來;這座陽光普照的廢墟,四處佇立著白色的人影,目光全集中在它身上。
同一時間,自動車的引擎也發出了呼吼。
它緩緩往廢墟內前進。
「喂,停車。快停下來啊!」
左手不住地命令,但無濟於事。
「我不喜歡打打殺殺,接下來就交給這些患者了,祝你好運。」
長袍客倏然消失於空中。左手連望也不望一眼,便徑自貼向車體,命令它停車。
但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自動車依舊駛進了廢墟中央。
「只好這麼做了。」
左手從自動車上躍下。在躍下的同時,他抓了一把黃土,黃土旋即消失於他的口中。
「嘔——」
他發出近乎呻吟的聲音,同時吐了一地的黃土。
「這什麼爛土啊!被靈能給徹底污染了,我之前在車內已喝過水,再來就只剩……」
手掌猛然抬起。張開一張小嘴。
呼——一陣呼嘯的風吸入他口中。
「啊!」
左手發出一聲慘呼。
「——連風都滿是腐敗的氣味,這塊土地竟然被下了這麼深的詛咒。既然這樣……」
左手叼起路邊的一顆小石子,將它吞入口中,接連吞了十顆左右時,傳來自動車打開車門的聲音。
他朝車門望去,發現蘇就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