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前方出現新的樹叢,以及不同於森林裡的馬車所碾成的道路。
「怎麼樣,D——是那個嗎?」
手握韁繩的祖克在駕駛座上滿心期待地問。
「好像是。」
D的回答意味著那是人類開拓的道路,同時也代表他們脫離了蓋斯凱爾的領地。
「萬歲!」
祖克用力一甩韁,通知寢室里的賽傑這個好消息。
然而——靠著D的第六感在森林疾駛三個鐘頭,世界早已蒼茫昏暗。
馬車在祖克和賽傑的歡呼聲中躍入道路。
「我有印象哪,這的確是通往庫拉古夫村的路。」
馬匹們這次不再膽怯,鐵蹄力蹬大地,沒一會工夫,一行就抵達某個熟悉村莊的防禦柵欄。
從木造監視塔探身盤問他們來歷的守衛手持長槍,正是上次見過的黃衫年輕男子。
「我們是輸送隊。」
祖克表明身分後,男人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你們終於來啦——不過……」
他又皺眉詢問: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們?而且是在最近?」
「或許吧。」祖克報以苦笑。
柵欄大門順利開啟,馬車在村民的吶喊聲中駛入。
孩童從上次包裹在迷霧裡的房舍躍出,載滿村民或穀物的載貨馬車在路上川流不息。
「總算安心啦。」
任由喟嘆不已的祖克控韁,D閉著雙眼文風不動,但是當馬車駛進中央廣,迫不及待的村民們從四面八方湧來時,他以完全不像盲人的動作躍下馬車。
「請帶我去!」
哀怨可憐的聲音在馬車裡呼喚。
「拜託你啦,D。」看守淑女安的賽傑竟也跟著哀求。「葛德派不上用場,我得去幫祖克,你替我看著這個小惡魔吧。」
D一副隨她去似的態度轉身離開。
就在此時——
「誰能救救我啊。」尖叫聲衝天響起。「我是巫西奇村的女孩,被輸送隊的男人誘拐了。」
前排的村民們一陣騷動,集中在祖克和D身上的某些視線明顯流露疑惑。
「你這花痴,住嘴。」賽傑進去阻止她。
「啊,你打算做什麼!真下流,快把你的臟手拿開!」
騷動開始擴散。
D轉身敲敲寢室門板。
「下來。」
「好開心耶!」
也不知她有無察覺到他的冷峻,淑女安的叫聲里滿是赤裸裸的喜悅。
「繩索怎麼辦?」賽傑問。
「解開。」
事已至此,如果再以五花大綁的姿態出現,肯定會被村民當作十惡不赦之徒處置。
「感謝我吧,貴族小丫頭……現在要幫你鬆綁啦。」
「嘻嘻嘻,現在還不清醒——真是個糊塗蟲啊。」
「你說啥!」
賽傑的怒吼在下一秒變為詫異。
「哇啊啊,這個女的掙斷繩索啦。」
「我隨時都可以逃走,還有時間先把你給斃了。之所以沒那麼做,只不過是因為不想離開我的心上人。」
一個全身包裹在華麗色彩里的少女走下寢室,她一站到D身旁,村民之間響起一種不知是嗟嘆或是什麼的聲音,那聲音猶如水面波紋在人群里擴散,眾人的表情變得陶然欲醉。
天真爛漫的少女——淑女安,環視愚蠢的人們,嫣然一笑。
「嘻嘻嘻,大家都羨慕地看著我們呢,我的心上人——來,我們走吧,到那涼爽的樹陰與晚風吹拂的青草園。」
外貌看來的的確確是個十歲小女孩,但無人取笑那句濃艷女人味的台詞。
看哪,全新的表情——恐懼之色正陰森森地在眾人臉上湧現,因為他們察覺了淑女安的真實身份。
「是貴族。」
一人率先說出,眾人一齊點頭。
「是貴族。」
「是貴族。」
「那個青年也是嗎?」
「一定是貴族。」
「一定是。」
「一定是。」
村民不斷重覆相同話語,對自己進行自我催眠。不著痕迹地隱藏、配置的入侵者專用長槍和長柄鐮刀,在人們手中傳遞,木樁槍的擊錘拉起。白髮老奶奶、著圍裙的家庭主婦、衣服滿是補丁的孩童們,口裡嚷著「一定是」,手持武器瞪視他們。
人牆猛然前進。
祖克和賽傑都沒有動,他們知道此刻任何小事,都足以將平凡的村民變成瘋狂的暴徒。
「一定是。」
「一定是。」
「一定是。」
聲音前進——停止。
祖克和賽傑的臉上吹掠感動和——惶恐的疾風。
D也同時移動。
僅只如此,百餘位村民即當場凍結。
D神色自若地邁步前行,快要撞上最前排的村民時——人牆往左右分開,陷入殺戮專用的自我催眠狀態的村民們,甚至忘了催眠術,紛紛退向兩旁。
D在他們製造的道路上默然前進,嬌艷如花的可愛少女追上前,直到兩人消失在夕陽餘暉中,村民眼底的絢爛景象仍久久不去。
☆ ☆ ☆
與廣場隔了一段距離的東方,有一座小森林。
小河潺潺而流,黃昏微光在水面留下最後一抹藍。
「好像會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呢。」
安跟在D後方五公尺,胸前捧著五顏六色的野花,看來是因為沿路摘花才落後了。
「星星們全都出來吧,要比平常更多更多——哎呀?」
喜形於色的安瞥見D橫倒在森林最深處。
她迅速奔至,雙膝一屈,神色慌亂地俯視美麗的青年。
「你怎麼了?」
「要逃的話現在可是好機會喔,這小子不能動了。」
聽見沙啞聲音的安眼神一厲。
身上流著貴族血液的半吸血鬼,儘管晝夜皆能行動自如,卻也因此偶爾會發生這種情況。
人類與貴族——兩種血液的內訌,突發性地引爆一種非比尋常的倦怠感。
意識陷入昏迷,四肢暫停動作,所有代謝功能降至最低限度,幾乎呈現假死狀態。就連半吸血鬼自己都不知那會維持多久,一切只能交給命運。
「不好意思——你是什麼人?」
安厲聲質問,對象當然是沙啞聲音的主人。
「出乎意料哪,不趕快逃走,反而在意我是誰嗎?」
「我根本就不想逃走,讓我魂牽夢縈的也僅這個人而已。他很可怕,雖然一直在一起,但連手都沒牽過,一點愛也不肯給我。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深愛著他——話說回來,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就把我當作他的損友吧。」
安意欲看清楚D的左手,她跪在他的右手側,身子向前探出。
D的左手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啊——原來你……」
「別靠過來。」
D冷冷喝令,將安往後方一推。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迅速抬起的雙眸也不禁燃起憤怒火焰,可是一看見D便頓時熄滅。
「為何對我如此無情呢?我沒有半分加害你的念頭,只不過想要確認那個惱人的聲音發自何處。」
「——似乎如此。」D對擺在心口附近的手說道。
「真是多管閑事哪。」
「嗯。」
安怒目而視。「那隻手果然是不明怪物……你一定很痛苦吧,我馬上幫你除魔。」
婀娜嬌軀燃燒鬥志,安自地面站起。
「嘖,不肯住手嗎——為了你好,還是趕快逃命吧,這小子是想利用你來牽制你父親喲。」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安從D的腳畔走過來。「我一切都無所謂,心甘情願被心上人利用。莫非你是迫不得已才附在他身上?」
「算是吧。」
「真沒禮貌。」安氣得漲紅了小臉。「愛火熾烈如我都這般冷淡以對,你這毫無愛意的人居然死賴著他,造成他的困擾,我一定要讓你離開他。」
安的右手靠近D的左手,手裡拿著黃色的野花。
「你想幹嘛?!」
不知他是否聽見兩人的奇異對話,雙眼緊閉的D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