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天已亮,男爵和休威仍舊沒有回來。D讓依舊痴痴獃獃的蜜絲卡坐入馬車後,要妲琪與梅留在男爵的馬車中,D告訴她們他要去飛行器的墜落現場。
「我也要去。」梅執拗地說了。若非妲琪攔下,恐怕她會一直跟著D走。
「我會照顧她的。」
將妲琪的這句話拋在身後,D策馬奔離。
途中,左手的沙啞話聲提出疑問:「那女孩沒問題嗎?」
「你說哪個?」
「就是那個妲琪。要是她一有個不對勁,梅就會有危險的。你留下了梅,是因為覺得目前還沒有問題的關係?」
「她會是累贅。」
「果然是這樣哪。還有,就是那個女吸血鬼——那傢伙愈來愈危險了呀,一定有什麼東西正附在她身上。」
「檢查過了。」
「可能是沒辦法靠檢查發現的東西,仔細想想——」
「早晚會揭曉的。就在最近了。」
之後D不再答話,默默抵達了墜落地點。
詭異的狀況正在陽光下等待著D。因為無論再怎麼找,都找不到飛行器的蹤影。
當初D並沒有去確認墜落的地點,但由飛行速度跟降落角度來看,可知必定是在這一帶。
在馬上聚精會神地觀察後,D似乎發現了什麼,翻身下馬,走近了空地一隅。
他撿起了一小塊薄布,布的狀況很新,附著在一簇灌木叢上。
「大概是飛行器留下來的吧。」左手說道。
應該正是如此。
將布收入口袋,D望向將不遠處的東邊染為一片黑沉的樹林。休威姑且不論,說不定男爵正倒卧在密不透光的枝葉下面。雖然D身為吸血鬼獵人的資格早就壞滅得一絲不剩,但男爵畢竟是僱主。
在D正要往樹林走去時,風輕聲細語了。
——那座森林……很危險。
這細弱如絲的話語,乃是博拉珠男爵的聲音。
「你在哪?」
「我不太確定……你的位置……在空地的南邊……有塊大岩石。」
D稍稍轉動頭部,看到了那塊石頭。
——那下面有道裂縫我就在那裡。
「在做什麼?」
——難道你以為我在這兒聽音樂嗎?在我回去前太陽就已經升起來了。
「找到休威了嗎?」
沒有回答。男爵不是個能在此時說出「是的」這句話的男人。
「你先待在這兒一會。換我去找。」
——我遇到了個怪傢伙,叫作布死雅,就算被矛刺中也不會死,還能將體內的血變成毒液。我本來以為已經把他的腦袋和身體分家了,可是去其他地方查探後,回來一看,屍體卻消失了。大概是因為布死雅的「布死」是不死之身的「不死」吧。
「他是獵人之一?」
——沒錯。
接下來D似乎失去了興趣,調轉了馬頭。從他美麗又毫無表情的臉上,無法得知他如何看待新的敵人。
——那座森林有點古怪。
男爵的聲音隨風輕語。
——儘管看起來和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樣,可是卻又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便非去不可了——D就是這樣的一個青年。
「的確有點古怪。」要進入樹林之前,興奮的聲音從左手附近傳了出來。
白晝中的黑暗包圍了人馬,那是左右交叉的枝枝葉葉的陰影。微弱日光與壓倒性的黑暗,在D的美貌上撒下朦朧影斑。
森林很深。
但是仍有數條被踩出來的小徑貫通其中,絕大部分是獸徑,其中比較粗的道路,應該是來狩獵或摘采野菜的人類踏出來的。
楚楚可憐的色彩如同點描畫一般散在青草與苔蘚間,那些色彩應該是野花。頭頂上偶爾有振翅聲響以及黑色鳥影飛過。
D外表上雖然若無其事地騎馬前進,但已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感官上。小鳥或野獸發出的聲響自不用說,就連潛藏青苔間的昆蟲摩擦苔蘚的聲音、微風吹搖的草葉晃動,他如今都能聽得清楚、看得清楚。
小徑左方,有棵直徑足足寬達十公尺的巨樹。令人感覺彷佛經歷了數千年歲月的樹皮上,長有無數裂紋以及樹瘤,樹身上下到處散發出朦朧黯淡的光芒。那是一種發光苔,傳說中只會長在極為高齡的老樹上,以水煎服後,對淋巴系統的疾病能發揮出壓倒性的療效。
兩個人影從那巨樹的後方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是休威——還有一個穿戴大禮帽與燕尾服的老人。形似燕尾的上衣下襬,與他細長稀疏的鬍鬚十分相稱,點綴於領結上的寶石,在D眼瞳中映上紅色光點。
「初次見面……不對,在主要幹道上碰過面了。我是約翰卿——人稱『路上魔術師』。」
等了一會,因為D沒有回應,他聳聳肩又說:「懶得報名是嗎?你是D對吧——我的助手正在你那兒做食客。」
D頭一次開了口:「放了那孩子。」
大概是從D的平靜語氣中感覺到了什麼,魔術師猛地全身僵硬起來,說道:「不答應的話——就要直接動手是吧?你還真是搞不懂誰比較佔上風哪。」
他捻著稀疏鬍鬚的末梢,微微發笑。窄薄嘴唇間露出來的牙齒,就像肉食獸一般尖銳。
「不過,這孩子不會還給你的。若要我還你——對了,首先要把那柄劍扔開,然後再帶我到那個什麼男爵所在的地方。」
儘管他面帶笑容,眼神卻極其冷酷。
D的右手往背上長劍伸去。
或許約翰卿心中這樣想道——乖乖聽話了,就在他的長臉露出微微笑意的剎那,他猛地往後一仰,挺著身軀打轉了兩三圈。
他的右眼插著一枝細長物體。那是白木作的長針。D剛才伸往長劍的手,竟將藏於劍鞘的木針以電光石火的高速射了出去,就算親眼目睹了這個動作,也依舊讓人難以置信。
「你、你——混蛋!」
馬蹄聲朝著臉色變為慘白,放聲大吼的約翰卿奔來。D不給他站直身子的餘裕,一口氣策馬前沖。
閃光自馬上迸現。
手持剛斬過約翰卿頭部的長劍,D轉了回來。
約翰卿趁隙踉踉蹌蹌地往巨樹後方逃去。
因為長劍原本該將大禮帽連同帽下的腦袋一起斬掉,但異樣的觸感卻從劍身傳到了D的右手。
在優美劍身的末端,正黏著那頂禮帽——正當D發現這件事時,它瞬間融化,化為瀝青狀的黑色黏稠物,包在整個劍身上。
D對小徑上的少年看也不看——因為他看出附近沒有其他敵人——直接從馬上往正要繞到巨樹後面的約翰卿躍去。
美麗的黑風飛翔。
千鈞一髮——橫砍而來的長劍沒有砍中魔術師的頭部,而是斬入了樹榦里。
劍竟然像是被彈開了!
D略一蹙眉,追著約翰卿也繞到了樹身後方。
約翰卿已經消失——連一絲氣息也沒留下。而D的超人感覺證實了他既沒有飛到空中,也沒有鑽入地下。
不再繼續追尋,D注視劍身。那融化的大禮帽似乎是想要奪去劍刃的鋒利。
他走回小徑。
休威依然獃獃地站在原來的位置。
唯一不同之處,是他手邊如今正垂著一條繩索。那並非握在他手中,而是從空中垂下來的。
D仰望頭上。
灑下林間陽光的枝葉空隙,宛如天蓋,繩索貫穿其中,消失在空隙的中央處。
即使休威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繩索,D仍動也不動。
彷佛不知道D就在那裡似的,少年用有如猿猴的靈巧動作,開始攀爬看起來不甚牢靠,搖搖晃晃的繩索。
在他爬升了五公尺時,D的右手射出白木針。在要被木針射穿的前一瞬間,繩索像擁有生命似的一扭,打落了白木針。
扭動沒有停下。
猶如要躲開D接下來的攻擊一樣,繩索開始不停地劇烈扭動,並帶著少年急速上升,一眨眼便消失在遠處的天空中。
D仍舊坐在馬上,仰頭向上。他並非仰望著穹蒼,而是有像烏黑雲團似的東西灑了下來。
那是鮮血。不知是從多高的地方落下,力道竟足以在地面打出淺淺的坑洞。
與鮮血同色的團塊掠過D眼前。
把泥土砸了個淺坑後彈起來的東西,是少年自肩部被斬斷的雙手。
血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