肄業

)來說,這是個新詞兒。自從離開燒成焦炭的安科–莫波克,他學會了不少新詞兒。「巧奪天工」也是其中之一。他用心觀察,看到底什麼樣的景緻會讓雙花使用「風景如畫」這個詞。靈思風最後斷定,「風景如畫」,意思就是地勢陡峭得嚇人。而雙花用來形容沿途村落的「巧奪天工」,估計專指疫病蔓延、房屋搖搖欲墜的景象。

雙花是第一位來碟形世界的觀光客。「觀光客」,靈思風想,一定指的是「腦子不大靈光的客」。

他們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空氣中百里香的味道襲人,蜜蜂嗡嗡營營。靈思風心裡還想著幾天前的經歷。雖然這個外國小矮子是個大神經病,但為人卻很大方,比自己在城裡認識的那些人安全多了。靈思風挺喜歡他。討厭他是不可能的,那簡直跟踢一條小乖狗一樣。

眼下,雙花對魔法原理及實踐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這樣看來,我覺得,魔法似乎……沒什麼用處……」他說,「我以前還以為,巫師只需要記住一個簡單的咒語,就行了。真沒想到要花這麼大的背誦功夫。」

靈思風悶悶不樂地表示同意。他盡量向雙花解釋說,魔法的運用一度確實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長老」們把魔法馴服了。他們迫使魔法遵循「現實守恆定律」,以及其他規則。守恆定律規定:目標與達成目標所耗的時力成正比,無論達成目標時所採取的手段是什麼。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比如想變出一杯酒的幻象,就比較容易,因為只需要對光線進行一些細微的改變就行。然而,若想單靠意念力把實實在在的一杯酒托起幾英尺 高,巫師就需要花幾個小時做準備,否則,他的腦子就有可能在槓桿作用下從耳朵眼兒里擠出來。

靈思風還補充道,目前偶爾還是能夠發現一些仍然處於不受束縛的原始狀態的古老魔法,懂行的人知道怎麼識別——它能在時空結晶體中呈現八重結構。比如,第八元素這種金屬,還有第八氣體,都會輻射出多得嚇人的原始魔力。

「總而言之,巫師界的現狀很讓人沮喪。」他總結了一句。

「讓人沮喪?」

靈思風屁股離開鞍子,朝雙花的行李箱子看去。這箱子正邁著小腿兒,慢慢溜達著,偶爾沖蝴蝶拍拍蓋子。他嘆了口氣。

「靈思風覺得他應該有能力騎閃電!」雙花脖子上掛著畫畫兒匣子,正站在匣子門口欣賞景色的那個畫畫兒的小人兒道。它遵照主人的要求畫了一上午「風景如畫」和「巧奪天工」,現在被特准休息一下,出來抽口煙。

「我說的是駕馭,不是『騎』!」靈思風反駁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不知道,我想不出合適的詞。我只覺得這個世界應該更有秩序些才對!」

「那是天方夜譚了。」雙花說。

「我知道。麻煩就麻煩在這兒。」靈思風又嘆了一口氣。純粹邏輯,受邏輯控制的宇宙,數字的和諧——所有這些,聽上去都像模像樣,挺不錯的。可現實情況卻是,這個碟形世界被一隻大烏龜背著隨處走,天上的神仙成天就知道跑到無神論者的家裡砸人家的窗戶。

一陣微弱的響聲傳來,大小有如路邊迷迭香叢里的蜜蜂振翅。這聲音很怪,頗有骨頭質感,彷彿骷髏碰撞,或是骰子搖動。靈思風向四周張望,附近空無一人。

不知為何,這聲音讓他有點兒提心弔膽。

接著,一陣和風拂過,漸漸吹來,卻讓人一陣心悸。風吹過,這世界沒怎麼大變,但也發生了幾處有趣的小變化。

比如說,這會兒,一個五米高的巨怪堵住道路,正在發怒。當然,巨怪無論什麼時候都在發怒。不過它此時的情緒特別惡劣,因為有人用搬運術把它從三千多里之外的拉莫洛克山老窩瞬間移動到這裡來了,離邊緣地又近了一千碼的距離。於是,根據能量守恆定律,它的體內溫度升高到了危險的程度。巨怪露出獠牙,開始進攻。

「多麼奇特的生物!」雙花讚歎道,「這東西危險嗎?」

「只對人危險!」靈思風大喊。他拔劍出鞘,奮臂一投,結果離巨怪差了八丈遠。劍一頭扎進路邊的石楠叢。

劍砸中了藏在石楠叢里的一塊石頭——「藏」?留心觀察的人會發現,「藏」得未免太巧妙了:剛才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劍彷彿鯉魚打挺一般,一個反彈,深深扎進巨怪灰乎乎的後脖頸兒。

這畜牲呼嚕呼嚕哼起來,一掌過來,雙花騎的馬肋下立即掛了彩。馬兒嘶鳴,沖向路邊的大樹。巨怪轉過身來,伸手去抓靈思風。

就在這時,巨怪極其緩慢的神經系統傳來訊息,告訴它它該死了。它一時間很驚詫,隨後才晃晃悠悠倒下,碎成砂礫(巨怪是矽土質的生命形式,一斷氣,身體立即變成石頭)。

「啊喲……」靈思風心裡暗叫,他的馬害怕地連連後退,靠兩條腿直立退到路邊,靈思風拚命抓緊。馬兒嘶鳴著,朝樹林飛奔而去。

馬蹄聲漸漸遠了,這裡又只剩蜜蜂嗡嗡營營和蝴蝶偶爾振翅的聲音。還有種聲音,在這大白天里,很是奇怪。

那聲音聽上去像在擲骰子。

「靈思風?」

一長排一長排的大樹把雙花的聲音傳來傳去,最終沒人聽到,還給了他自己。他坐了下來,開始思考。

首先,他迷路了。這確實很麻煩,但也不至於讓他過分擔心。這樹林看上去很有意思,裡面也許會有精靈或者地精,也可能兩樣都有。他好幾次覺得自己絕對看見了一些怪模怪樣的小青臉兒,從樹枝子里探出來,盯著自己看。雙花早就想見見精靈。實際上,他最想看見的是火龍,不過能見著精靈或者一隻真正的妖精也不錯。

他的行李箱子也不見了,這倒很棘手。開始下雨了。他在潮濕的石頭上坐著,不舒服地來回挪動。他努力往好的方面想。比如剛剛,他的馬一路狂奔,衝進一片樹叢,驚了一頭母熊和一窩熊崽子,可還沒等它們反咬,馬已經跑遠了。隨後又踩到一群熟睡的狼身上,可馬一路狂奔下去,把它們憤怒的咆哮拋在腦後。但無論如何,天色漸漸暗下去,雙花覺得還是不要在戶外久留為妙。沒準兒會有……他絞盡腦汁,回憶樹林里一般會提供什麼樣的住宿設施……沒準兒真有薑餅屋子之類的東西呢?

這塊石頭真是太不舒服了。雙花低頭看看,突然注意到上面刻著奇異的花紋。

花紋看上去像是蜘蛛,要不就是烏賊?苔蘚、地衣把花紋弄得模模糊糊,卻沒有遮擋住下面刻著的符文。雙花發現自己讀得懂,上面寫著:旅行者,貝爾·杉哈洛斯廟歡迎你,位於中軸向一千步處。雙花感到很奇怪。他完全明白這信息的意思,但那些符文字母他一個也不認識。彷彿這信息的含意直接飛進他的腦子裡,完全用不著經過雙眼解讀。

他站起來,把已經服服帖帖的馬從一棵小樹上解下來。他不知道中軸向是哪個方向,不過樹叢間似乎有一條前人踏出的小徑。這個貝爾·杉哈洛斯似乎時刻準備幫助旅行者。無論如何,不去杉哈洛斯廟就只有等著喂狼。雙花點點頭,做出了決定。

有必要交待一下,幾個小時之後,兩三匹狼一路聞著雙花的味兒,尋到了這片空地上。綠眼睛發現了石頭上刻著的八條腿兒的東西——也許是蜘蛛,也許是八爪魚,但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更怪異的東西。反正,狼一見這圖騰,立即改了主意,覺得自己還沒餓到那個份兒上。

三里以外,一個蹩腳巫師雙手抓著樹枝,掛在一棵山毛櫸樹上。

這是五分鐘集體活動所導致的後果。首先,一頭憤怒的母熊躥出樹叢,一掌掏了馬的喉嚨。靈思風躲過了這場兇殺,跑進一片空地,又被一群激怒的狼圍了起來。他在幽冥大學的導師對他的懸浮術完全不抱希望,但若是看見這會兒他爬樹的速度,準會驚嘆不已——幾乎沒碰著樹榦就躥上去了。

上了樹,接下來該對付蛇了。

碧綠色的大蛇,以爬蟲類特有的耐心一圈一圈盤上樹枝。靈思風思索著這蛇有毒沒毒,隨後不由得責罵自己:哪兒還用得著想,不毒才怪。

「你老咧個嘴笑什麼笑?」他沖蹲在另一根樹枝上的身影問。

我憋不住。死神說。你能不能行行好鬆開手?我可沒工夫等你一天。

「我有工夫!」靈思風反抗地說。

樹底下的狼群饒有興緻地抬頭看著這位盤中餐自言自語。

不會疼的。死神說。如果話音也有重量,死神一句話,就能像錨一樣頓住一條船。

靈思風的胳膊劇痛無比。他沖那個禿鷹似的半透明身影怒喝起來。

「不會疼?」他說,「讓狼大卸八塊,不會疼?」

他注意到,離自己這根又細又脆的樹枝幾尺以外,橫著另一根樹枝。要是能夠得著的話……

他往前一悠,使勁伸出一隻胳膊。

樹枝彎了,但還沒有斷,只不過委屈地呻吟了一聲,扭動起來。

靈思風發覺自己掛在一溜樹皮的末端,樹皮漸漸撕離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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