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1

來到街上後,羅倫斯才發現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日落後繼續展開的祭典與白天的活動完全相反,絲毫沒有散發出愉快的氣氛。

不用說化了妝的遊行者,就是用麥草或木頭做成的玩偶也斗各自架著武器不停地打鬥,而無法架起武器的巨大玩偶則是被當成武器直接上場。

在怒吼聲響起的同時,巨大麥草玩偶互相撞擊。每當碎片飛散,歡呼聲便會隨之出現。現場四周的樂器演奏氣勢澎湃,不輸給打鬥的狂野氣氛,而黑衣人們則負責唱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戰鬥歌曲。

羅倫斯避開人潮,往北邊的方向走去。嘈雜聲不停地在羅倫斯的腦中翻騰,教他難以忍受。

儘管羅倫斯在綿長的路上不停向前走,喧鬧氣氛卻依然存在,他不禁覺得祭典的喧鬧似乎水遠不會停下來。羅倫斯承受著喧鬧聲的虐待,精神彷彿遭到魔女下咒啃蝕一般:而方才與赫蘿的種種互動也同時在他的腦海浮現。羅倫斯看見站在赫蘿面前的自己,看見自己那窩囊模樣讓羅倫斯不禁想要放聲大叫,但是他強忍了下來。

因為羅倫斯至少仍保有一些理性,他告訴自己如果有力氣大叫,不如把那精力和體力放在改善現況上。

以赫蘿目前的狀態來說,或許她真有可能接受阿瑪堤的求婚。

因為在這場價格高漲的不勞而獲戰局裡,阿瑪堤有可能是最早出手的商人,所以他應該已經賺得相當多的利益。

如果不快想辦法,或許阿瑪堤會不等明天日落,就拿出他的所有財產宣言已經達成契約。

羅倫斯感覺胃部像是被緊張感掐住,不禁發出如嗚咽般的聲音。

他仰頭望向黑暗的天空,然後搗住了眼睛。

如果羅倫斯無法阻止阿瑪堤繼續以暴利賺錢,他只能夠回到旅館與赫蘿百歸和好。

然而,顯而易見地,想要與赫蘿言歸和好,比阻止阿瑪堤繼續以暴利賺錢更加困難。

「咱是汝的什麼人啊?」赫蘿的質問讓羅倫斯不禁當場陷入了思考。

就算到了過了一段時間的現在,羅倫斯仍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羅倫斯確實希望能與赫蘿一同旅行,而且一想到赫蘿真要嫁給阿瑪堤,就教他坐立難安。

然而,羅倫斯如牛一般反芻方才發生的事:心頭湧起一陣比胃酸更加強烈的酸楚,他的臉部不禁扭曲。

在羅倫斯心裡。他真心認為赫蘿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如果要羅倫斯回答那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卻無法說出明確的答案。

羅倫斯捂揉著臉頰,試圖強制放鬆變得僵硬的臉。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當時愉快的祭典熱鬧氣氛,現在回想起來卻像是一場夢。想必就是萬能之神也料不到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就會有如此變化吧。

羅倫斯在視線前方看見了一邊跳著劍舞,一邊在大街上行進的遊行隊伍。徹底變了樣的遊行隊伍散發出粗暴野蠻、顯得不吉祥的氣息,讓人絲毫感受不到白天的盛宴氣氛。羅倫斯感覺這就像現在的赫蘿與他的關係。

羅倫斯後悔自己把信件留在書桌上。他心想如果沒有留下信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找到適當的時機說明,相信反映那麼靈敏的赫蘿也不會如此失去理智。

而且,赫蘿說的話指出了羅倫斯自私及欠缺決心的地方。就是滿不在乎地回去找赫蘿,羅倫斯也不認為自己能與赫蘿好好交談。

雖然城裡的氣氛讓人覺得彷佛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人,但這裡到底是北邊地區,就算大街上的行人也是寥寥無幾。祭典的遊行隊伍似乎不會來到這裡。

在如此一片靜寂當中,羅倫斯總算能夠平靜下來,好好地深呼吸。

他轉過身子,再次一邊緩慢步行,一邊重新思考。

首先——事到如今,不可能只靠著誠意就想讓赫蘿冷靜下來聽話。更何況,連羅倫斯都沒有自信能夠直視赫蘿。

既然這樣,姑且不論能否與赫蘿和好,但至少不能讓赫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離開,然後投向阿瑪堤的懷抱。

只要阿瑪堤籌不到一千枚銀幣,赫蘿就依然被債務的枷鎖綁著。雖然還是不確定赫蘿會不會乖乖聽話地跟在身邊,但至少能夠以債務為由提出主張。

這麼一想,就覺得還是必須朝阻止阿瑪堤達成契約的方向去思考。

在這祭典的獨特氣氛之下,黃鐵礦的價格可說呈現異常上漲,照馬克的判斷,今後價格會再上漲。雖然不知道阿瑪堤手上有多少數量的黃鐵礦、賺了多少錢:但是,據說目前的黃鐵礦價值是進貨價的好幾倍、好幾十倍,所以阿瑪堤的投資金額夠多,就有可能已經賺得一千枚銀幣。

不過,就這點來說,可說幸運的是,黃鐵礦並非採掘最很多的礦石。

就算利潤是進貨價的好幾倍或好幾十倍,如果投資金額太少,根本賺不到多少錢。

不過,阿瑪堤也不一定要靠黃鐵礦賺到一千枚銀幣,但這種想法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阿瑪堤繼續以暴利賺錢,甚至應該說必須讓阿瑪堤虧損。因為如果阿瑪堤願意拿出所有財產,抱著就算波及今後的生意也無所謂的決心,就有可能籌足一千枚銀幣。

可是,如果說想要阻止阿瑪堤繼續以暴利賺錢很困難,那麼想要讓他虧損就更加困難了。

根本不可能以正面攻擊的方式對抗阿瑪堤。因為在黃鐵礦的價格高漲之下,阿瑪堤能夠確實賺取利益,所以他根本就沒必要逞強。

既然沒必要逞強,就不會被騙上當。

那要怎麼做呢……

不知反覆思考了多少次,羅倫斯仍然碰上相同的問題,他忽然看向身邊說:「欽,赫——」

雖然羅倫斯沒把「蘿」也說出口,算是勉強補救回來,但終究躲不過與他擦身而過、打扮像工匠的男子投來的異樣眼光。

羅倫斯再次感受到,總是在他身邊展露狂妄笑容的嬌小身影有多麼地巨大。

他不禁懷疑超過去自己是如何獨力走過歲月。

如果是赫蘿,或許會幫忙想出好辦法;就算沒有想出好辦法,她或許也會幫忙提一下。

羅倫斯察覺到曾幾何時。自己對赫蘿已經有了這般依賴心態。

「咱是汝的什麼人啊?」

看著這樣的自己,羅倫斯根本不敢抬頭挺胸地回答這個問題。

既然這樣,羅倫斯應該這麼說:「如果是赫蘿會怎麼思考呢?」

羅倫斯當然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完全模仿赫蘿那般極其不可思議的思考邏輯。

儘管如此,羅倫斯畢竟是商人。

商人一旦得知了陌生的構想,就必須在隔天將這個陌生的構想化為已有,才能夠不斷超越競爭對手。

赫蘿的思考重點就在於把整體狀況看得仔細透徹。

而且,面對眼前的狀況,赫蘿不會加以區分,而是會不遺漏任何細節地從各種角度去思考。

這思考方法看似簡單,其實相當困難。有時候看似天外飛來一筆的點子,卻是擁有極其理所當然的本質。

阿瑪堤是因為黃鐵礦的價格上漲而賺得利益,有什麼方法能夠讓他虧大錢呢?

所有方法當中,最單純、也最不容易想到的點子是什麼呢?

羅倫斯思考了起來。他以不受到商人常識束縛的頭腦思考。

這麼一來,想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只要黃鐵礦貶值就好了。」

羅倫斯出聲說出這句話後,一副愚蠢極了的表情笑笑。

他是在嘲笑想模仿赫蘿的自己,果然只做得到這般程度。

如果黃鐵礦能夠貶值,那當然會讓人高興地想要大喊萬歲。

然而,黃鐵礦的行情一路攀升,完全不見下跌傾向。不管怎麼說,黃鐵礦的價值攀升倍數已經超出了十倍或二十倍的境界。黃鐵礦的價值將持續攀升,而且——「而且?」

羅倫斯停下腳步,他發現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十倍?二十倍?這樣的話::接下來會是二十倍啰?再接下來呢?」

羅倫斯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赫蘿用鼻子在笑他的模樣。

黃鐵礦的價格不可能無上限地持續上漲。這類型的熱門生意有個法則,那就是失敗的時刻早晚一定會到來。

羅倫斯險些發出如嗚咽般的叫聲,他急忙搗住嘴巴把聲音吞回肚裡。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就必須考慮兩點。

第一點是失敗時機何時到來。以及是否有可能讓阿瑪堤掉進失敗之中。

仍然搗住嘴巴的羅倫斯一邊走路,一邊思考。

就算黃鐵礦的價格發生暴跌,阿瑪堤會漫不經心地跌入暴跌風暴之中,而且不採取任何行動地讓自己虧損慘重嗎?羅倫斯並不這麼認為,因為這未免太小看阿瑪堤了。

這麼一來,就表示羅倫斯必須針對這點下工夫。只要能夠讓問題有一個具體的形式,羅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