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孟之戀

孟小冬定居北京,拜師陳秀華——梅蘭芳頻繁接待外國友人,梅宅成了「外交場所」——梅、孟合唱《游龍戲鳳》——梅、孟兩情相悅,漸生情愫——梅蘭芳有妻室,前有王明華,後有福芝芳,還有無疾而終的劉喜奎——友人撮合,梅孟結合,另擇新屋而居

孟小冬以一出《四郎探母》在北京城一炮而紅,又因為和梅蘭芳合作《四郎探母》而迅速躋身名角兒行列,演出邀約紛至沓來,她忙得不亦樂乎。頻繁演出、灌錄唱片,使她的經濟狀況大為改觀。這個時候,她認為可以將父母家人接到北京來了。其實在她離滬赴京之前,孟鴻群就已經產生了移家北京的想法。當時,他對小冬說,你先去看看,如果能在北京站穩腳,我們就過來。因此,孟小冬如此急切地決定全家定居北京,除了北京是京劇的故鄉,京劇界泰斗級人物都在北京,在這裡能有更好的藝術發展等因系之外,在孟家人的心裡,似乎還存有落葉歸根、衣錦還鄉之類的樸素觀念。

此時孟家,孟鴻群因為身體原因,已很少登台,即便登台,也只能唱些小戲,戲份很少。因此,孟小冬實際上已經成為孟家頂門立戶的支柱了。一家人全都指望她的演戲收入維持生計,自然地,她在哪兒,他們也應該跟到哪兒。既然孟小冬在北京奠定了事業根基,那麼,他們必須跟隨她而去。很快,孟鴻群、張雲鶴夫婦將上海的家清理之後,帶著小冬弟妹一起乘火車奔赴北京。

在這之前,孟小冬在北京東城的東堂子衚衕購買了一處住宅,房子不大,小冬自住一間,師傅仇月祥住一間,父母住一間,三個弟妹合住一間,就已經住得滿滿當當的了。孟鴻群身體原本就虛弱,加上旅途勞頓,剛到北京就病倒了。於是,孝順的小冬又請了一個女傭,負責家裡燒飯買菜打掃衛生等雜事,還請了一個看門的男佣叫海公段,負責照顧三個弟妹。如此,房子就顯得更擁擠了。

孟小冬的琴師孫老元並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他天天要到孟家為小冬吊嗓、說戲。這裡吊嗓,那裡鍋碗瓢勺叮叮噹噹,還有弟妹們的打鬧,父母的呵斥,等等,院子里顯得異常吵雜。想想長此以往不是個事兒,孟小冬狠狠心,決定搬家。當初,孟鴻群之所以下決心讓小冬離滬到京發展,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小冬的舅舅張桂芬也在北京唱戲。他是汪派老生,藝名「小桂芬」,雖不能和余叔岩、譚富英、言菊朋、馬連良這樣的名老生相比,但也算得上是角兒。於是,小冬委託張桂芬找房子。不久,孟家又喬遷,遷居東四三條內的一個大四合院。

將家安頓好,孟小冬在演出之餘,忙著拜師了。

按照北京梨園行的行規,只有入了行會,注了冊、登了記,被承認而符合了京劇演員的身份之後,才能正式作為京劇演員登台唱京劇。這裡的「行會」,指是的「正樂育化會」。

用一句話概括,「正樂育化會」是北京戲曲藝人的自治性行業組織。它成立於1912年,發起人是京劇演員余玉琴、田際雲。它成立的時代背景,是辛亥革命之後、全國各界走向維新道路之時。它成立的目的,是想通過自己的團體向同行們傳播新思想、灌輸新知識,以提高他們的文化修養,更好地在舞台上塑造人物,更好地發揮戲曲的教育功能,實踐戲曲的社會責任。

儘管「正樂育化會」只是一個行業性社會團體,並不具有政府職能性質,但是,它的權威性,是無可置疑的。一個演員能否在北京的舞台上登台唱戲,事先必須徵得行會的審查、登記、批准。其中包括北京當地初入戲門的演員,以及初次由外地到北京,想要登台的演員,比如孟小冬,就屬此類。

所謂審查,即審查該演員是否具備登台唱戲的資格。也就是說,他的學藝經歷、他的師承、他的技藝水平等。其中「師承」,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北京梨園行又有個不成文的行規,即外來的演員,無論之前是否坐過科,拜過師,到北京後,如果想在京城登台,還必須另外拜師,拜北京的師。

當時,學旦角的角兒,大多數拜有「通天教主」之稱的王瑤卿,而一般旦角,大多數拜吳彩霞、諸如香、趙綺霞等;學老生的角兒,主要拜陳秀華、鮑吉祥、張春彥等,而一般的老生,則主要拜陳少五、札金奎等。孟小冬此時,算得上是角兒了,因此她在北京拜的第一個師傅,是陳秀華。

由於此時的拜師是入會的必經程序,因此不少剛到北京的演員,也就只將拜師當作一種無可奈何的形式,很敷衍,只是在拜師時按規矩送去孝禮,並不真正前去學習,空有師徒之名。孟小冬則不同,她是少數真心向學中的一個,時常向陳秀華討教,虛心求學。這個時候,她似乎已經找准了方向,那就是主工余(叔岩)派。除了隨師學習學習字眼、唱腔,每有餘叔岩登台,她必前往觀看,細心觀察。有的時候,她還向余派票友請教。比如,對余腔有相當研究的名票李適可,就曾因孟小冬之請為她傳授過余派技藝。

拜了師,取得了正樂育化會會籍,孟小冬正式成為北京梨園行的一員了。

這段期間的梅蘭芳,似乎大大減少了營業戲的演出,不為別的,只為他已不僅僅是一個以唱戲為生的演員了,而肩負起了對外交流的文化使者的責任。這個「責任」不是政府、官方強加的,而是以他的藝術才華、人格魅力在民間自然形成的。

1926年7月15日,新加坡維多利亞劇院,這裡正有一場別開生面的西洋舞劇表演,男女主角是來自美國的「現代舞之父」泰德•肖恩和「舞蹈第一夫人」露絲•聖丹尼斯伉儷。其優美的舞姿與凄美的愛情故事中深深打動著觀眾,然而有華人觀眾卻發現其中的一部取名《吳妻別帥》的舞劇似曾相識,除了人物、故事,甚至台上還出現了一名檢場人員,手持一根帶樹葉的竹竿站在一旁,象徵一棵樹,隨後由他撤去舞台上的椅子和其他物件。這豈不和中國京劇的舞台傳統相一致?最讓那些熟知梅戲的觀眾驚奇的是,吳帥夫人身上所穿的那套帶水袖的戲裝很像梅蘭芳曾經穿過的。

其實這個《吳妻別帥》正是取材於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吳帥夫人身上的那戲裝也是梅蘭芳送的。

就在前一年,肖恩夫婦率舞蹈團進行為期一年半的亞洲巡演。他們在北京演出三天也只能逗留三天,故抽不出時間觀看梅蘭芳演戲,卻又對梅戲十分嚮往。梅蘭芳慷慨大度地將他的劇團帶到劇場,俟他們演出一結束,續演一場京劇。這不僅讓觀眾喜出望外,更讓包括肖恩夫婦在內的舞蹈團成員欣喜若狂,他們來不及卸妝就飛快奔向觀眾席,一睹梅的風采。

觀劇後,肖恩夫婦說「比想像的還要令人振奮」。出於舞蹈家的敏感,他們對梅蘭芳美麗的手、優雅的身段、雍容的颱風大為震撼,稱「從沒有見過如此深刻感人的異國情調的表演」,更認為「梅先生是復興中國舞蹈的惟一真正希望」。次日,他們特地拜訪了梅蘭芳,三人相談甚歡。臨行,梅蘭芳送給聖丹尼絲一套帶水袖的戲裝。

肖恩夫婦回國後立即將《霸王別姬》移植改編成了一出十分鐘的西洋舞劇,取名《吳妻別帥》,並在新加坡首演,從此該劇成為舞蹈團的保留劇目。

論及梅蘭芳與國際人士的交往,最早要追溯到1915年梅蘭芳集中排演古裝新戲期間。那年下半年,他用他的那部新編古裝新戲《嫦娥奔月》招待了一個美教師團體。從此,每當有外賓來訪,在招待宴會或晚會上,梅蘭芳的京劇表演均成為保留節目。在此之前,在華外國人是不進中國戲園不看京劇的,在他們眼裡,戲園充滿了庸俗的喧鬧和混雜的人群,京劇只是敲鑼打鼓、尖聲怪叫。梅蘭芳改變了他們對京劇的觀感,連美國駐華公使在看了他的戲後,也忍不住大聲叫好,並向其國人大加推薦。於是,越來越多的外國人與梅蘭芳結識。

也正是如此,梅蘭芳得以跨出國門,將京劇引入國外。兩次出訪日本又去過香港後,更多的外國人知道並認識了他,他與國際人士的交往也就愈加頻繁。1926年,他不但接待了義大利、美國、西班牙、瑞典大使及夫人,還與守田勘彌(十三世)、村田嘉久等50多位日本歌舞伎名伶同台獻藝,更與瑞典王儲夫婦「贈石訂交」。粗略統計,他在那些年接待過國外包括文藝界、政界、實業界、教育界等各界各色人士多達六、七千。由於當時的北洋政府不願意支付外交交際費,或者說因為腐敗而拿不出錢來,梅蘭芳每次接待外國友人就不得不自掏腰包。難怪梅家女傭張媽曾對梅夫人福芝芳開玩笑說:「梅大爺每次要花那麼多錢開茶會招待洋人,我看早晚會讓他們給吃窮了!」

當年的美國駐華商務參贊裘林•阿諾德於1926年11月29日撰文概括了梅蘭芳那時期的外交活動,文章說:「那些在過去十年或廿年旅居北京的外籍人士,滿意地注意到梅蘭芳樂於盡力在外國觀眾當中推廣中國的戲劇。他把自己的藝術獻給祖國人民,使他們得到愉快的享受。與此同時,他在教育外國觀眾如何更好地欣賞中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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