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露西得意地笑了,用女士優雅的動作吸了口煙。「你可以這麼說。」她說。

「薩姆向你問好。」影子說。

「什麼?誰是薩姆?你到底在說什麼?」

影子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午夜過二十五分。「沒什麼,」他說,「那麼,電視上的露西,我們要談什麼?最近一段時間,似乎很多人都要和我談話,但最後往往變成了對我的一頓痛打。」

電視畫面轉為特寫鏡頭,露西一臉關心的表情,撅起嘴唇。「我痛恨有人那麼做,我痛恨那些毆打你的人,影子,親愛的,我永遠不會那樣待你。我想給你一份工作。」

「做什麼?」

「為我工作。我聽說了你和特工之間的麻煩,你最後解決問題的方式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高效率、沒有廢話、簡單有效。你竟有這種本事,誰想得到?他們現在相當惱火。」

「真的?」

「他們低估了你的能力,甜心。但我不會犯這種錯誤。我想讓你加入我的陣營。」她站起來,沖著鏡頭走近幾步。「看看吧,影子。我們是屬於未來的新生力量。我們是大型購物中心,你的朋友只是路邊惹人討厭的小攤販;我們是互聯網在線購物,而你的朋友們則坐在公路旁,推著手推車叫賣自家種出來的東西。不,他們連水果商都算不上,只是一幫子小販,修理鯨魚骨束胸的過時角色。我們屬於現在和未來,而你的朋友們,甚至連昨天都不屬於他們。」

很奇怪,她說話的口吻中有一種熟悉的腔調。影子問她:「你有沒有遇見過一個坐加長豪華轎車的胖男孩?」

她攤開雙手,滑稽地轉轉眼珠。現在的她又成了電視劇里那個有趣的露西·里卡多,急於撇清自己和任何不乾不淨之間的關係。「高科技小子?你見過高科技小子?瞧,他是個好孩子,是我們中的一員。不過在他不怎麼喜歡的人面前,他的表現就不太好了。如果你為我們工作的話,你就會發現他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孩子了。」

「如果我不想為你工作呢?我愛露西?」

露西所在的公寓突然傳來敲門聲,可以聽到瑞克的聲音在樓下叫她,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耽擱了那麼久。下一場戲裡,他們還得趕到俱樂部去。露西卡通般可愛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惱怒的神情。「喂,」她說,「聽著,不管那幫老傢伙付給你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兩倍、三倍的價錢,一百倍都行。不管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我可以給得更多。」她微笑著,完美無暇、調皮可愛的露西·里卡多式微笑。「只要你開出價來,親愛的。你想得到什麼?」她開始解開上衣的紐扣。「嗨,」她誘惑地說,「想看看露西的胸脯嗎?」

電視屏幕突然變成一片黑暗,睡眠遙控生效,自動關掉了電視。影子看了一眼手錶。午夜12點半。「這不是真的。」影子喃喃自語。

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閉上眼睛。與敵對一方相比,他更喜歡星期三、南西先生和那一夥里的其他人。他突然明白了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他們也許看上去邋遢骯髒、貧窮,他們的飯菜更是難吃透頂,但至少他們說話挺有意思,絕不會滿口陳詞濫調。

他估計他有一天也會光顧路邊擺攤,哪怕那裡的貨色全是假冒偽劣。總比大型購物中心有趣得多。

第二天一早,影子開車繼續上路。他駛過一片微微起伏的棕色大地,地里長滿了冬天枯黃的草和光禿禿沒有葉子的樹木。最後的積雪已經融化消失了。他在一個路過的鎮子為這輛破車加油。順便提一句,這個小鎮是本州十六歲以下級別女子三百米短跑選手的家鄉。為了讓車子看上去不是那麼破爛,他把車開進加油站的洗車房。車子洗乾淨以後,他吃驚地發現——雖說看似不太可能,但它居然是白色的,而且上面並沒有多少銹斑。之後,他開車繼續前行。

天空是不可思議的藍色,白色工業廢氣從工廠的煙囪里冒出來,滯留在天空中,彷彿一幅攝影作品。一隻鷹從一棵死樹上飛起,沖著他的方向飛過來,翅膀在陽光下緩緩扇動,彷彿一系列靜止動作的攝影照片合集。

走著走著,他發現他是在朝東聖路易斯的方向行駛。他想換一條路,卻發現駛進了當地工業區內一個顯然是紅燈區的地方。十八輪重型貨運卡車和大型拖拽貨車紛紛停在樣子像臨時倉庫的一排建築物外面,建築上面寫著「24小時夜總會」,其中一個還掛著「本鎮最佳秀場」的牌子。影子無奈地搖搖頭,繼續開車。勞拉喜歡跳舞,不管是穿著衣服還是赤裸著身體(在幾個有特殊紀念意義的晚上,她還會從一種狀態跳到另一種,為他表演脫衣舞)。他是多麼喜歡看她跳舞呀。

他的午飯是在一個叫紅芽的鎮子里吃的,內容是一塊三文治和一罐可樂,

他經過一個山谷,裡面堆了幾千輛黃色推土機、拖拉機和履帶車的殘骸。估計這裡是推土機的墓地,所有推土機都開到這裡,死在這裡。

他開車經過珀帕托普·朗奇鎮,經過切斯特鎮(「大力水手的家鄉」)。他注意到兩邊的建築開始出現了前門廊柱。有了白色的廊柱,即使是最破爛、最小的房子,也極力在外人眼前顯出府邸的模樣。他還經過一條很大的、泥土顏色的河。看到路牌上的河流名稱時,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條河居然就叫「大泥河」。他還看見三棵死在冬季里的樹,樹身上纏繞著棕色的野葛,把樹勒成奇怪的、好像是人的形狀。乍看上去,這三棵樹就像三個巫婆,三個彎腰駝背的乾癟老太婆,正為他預算未來。

他沿著密西西比河驅車向前。影子沒有見過尼羅河,但是,下午時分的昏暗陽光照在這條寬闊、棕色的河面上,讓他想到了尼羅河流域的泥濘地帶。不是現在的尼羅河,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如同古埃及的動脈一樣流淌的尼羅河。兩岸是長滿紙莎草的沼澤地,眼鏡蛇、豺狗和野牛的家……

一塊路牌指出底比斯的方向。

那條路比他現在所在的大路高出12英尺,他只好開車經過沼澤地繞過去。周圍都是灌木叢,一群群鳥在天空中來回飛翔搜尋,像天空背景上的無數小黑點。

下午晚些時候,太陽開始西沉,精靈國度般的微弱光芒照耀整個世界。這是一種厚重、暖和、奶油蛋羹顏色的光線,讓整個世界有了一種超凡脫俗、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在這光線沐浴下,影子經過一塊路牌,告訴他「歡迎來到歷史名城開羅」。他從橋下駛過,發現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港口鎮。開羅市議會是一棟很大的建築,更大的是海關大樓,形狀看上去像一塊新鮮出爐的巨型餅乾,被黃昏的晚霞染上了一層糖漿似的金色。

他把車子停在街道旁,走到河邊的堤岸,弄不清他注視的到底是俄亥俄河還是密西西比河。一棟建筑後面的垃圾桶旁,一隻灰褐色的小貓嗅著、跳著。黃昏的光線甚至給垃圾堆也塗上了一層魔法的色彩。

一隻孤獨的海鷗沿著河岸飛行。一個小女孩站在河岸邊的人行道上,距離他大約十英尺。她腳上穿著舊網球鞋,身穿一件男人的灰色羊毛毛衣當長裙,正用六歲小女孩嚴肅而憂鬱的眼神看著他。她的頭髮又黑又直,長長垂下來,皮膚和河水一樣是褐色的。

他沖她微笑,可她卻挑戰似的瞪著他。

水邊傳來一聲尖叫和一聲號叫。那隻褐色小貓挨了一槍似的,從一隻滿得溢出來的垃圾桶旁跳開。它被一隻長嘴巴黑狗追逐著,一頭鑽進一輛汽車底下。

「嗨,」影子沖小女孩打招呼,「你聽說過消失魔粉嗎?」

她猶豫著,然後搖搖腦袋。

「好了,」影子說,「看這裡。」影子左手掏出一枚25美分的硬幣,舉起來展示給她看,然後他讓硬幣彈起旋轉,做出把硬幣投到右手裡的假動作,右手緊跟著握拳,其實裡面什麼也沒有。他把右手伸到女孩面前。「現在,」他說,「我這就從口袋裡拿出一些消失魔粉……」說著,他把左手伸進衣服裡面貼胸的口袋,同時把硬幣留在那兒,「……把魔粉灑到握著硬幣的手上……」他假裝灑了魔粉,「……好了,硬幣現在已經消失了。」他張開右手,裡面空無一物。為了增加驚奇效果,他還張開左手,裡面也是什麼都沒有。

小女孩仍舊瞪著他。

影子聳聳肩,把雙手插進口袋,一隻手抓了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幣,一隻手拿了一張摺疊起來的五美元紙幣。他準備把它們從空氣中憑空變出來,再把這五塊錢送給小女孩。看她的模樣,她很需要這五塊錢。「嗨,」他接著說,「我們來新觀眾了。」

黑狗和褐色小貓也在看他的表演,它們站在小女孩的側面,專心凝視著他。狗碩大的耳朵向上豎立著,有一種滑稽可笑的警覺神情。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長得象鶴的長脖子男人也沿著人行道朝這邊走來,他左右張望著,彷彿在尋找什麼。影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狗的主人。

「你覺得怎麼樣?」影子問那隻狗,想讓小女孩放鬆些,「是不是很棒?」

黑狗舔舔自己的長嘴巴,然後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乾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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