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她笑了起來。「嗯,」她說,「你不可能是黑手黨,你一點都不像那種人,再說還開著那種破爛車子。你的車為什麼聞起來有一股子香蕉味道?」

他聳聳肩,開始吃東西。

薩姆眯起眼睛。「也許你是香蕉走私犯,」她猜測說,「你還沒有問我是做什麼的呢。」

「我估計你還在學校上學。」

「麥迪遜大學。」

「毫無疑問,你會選擇藝術史專業,那是女人最喜歡的專業。也許你還會自己鑄造一尊青銅像。你還可能在咖啡店裡打工,幫忙補貼學費。」

她放下刀叉,鼻孔張開,眼睛瞪得大大的。「見鬼,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猜中了?你現在應該說,不,實際上,我的專業是拉丁語和鳥類學。」

「你是說你只是碰巧猜中的,還是別的什麼意思?」

「別的什麼?」

她那雙黑色的大眼睛盯著他。「你可真是個怪人。先生……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大家都叫我影子。」他說。

她撇了撇嘴,好像嘗到了什麼不喜歡吃的東西。她不說話了,埋頭吃完她那份肉醬意粉。

「知道那邊為什麼叫埃及嗎?」等她吃完東西,影子問她。

「開羅那邊?知道,那是俄亥俄和密西西比河的沖積三角洲,跟尼羅河三角洲的開羅一樣。」

「有道理。」

她坐回去,點了咖啡和巧克力奶油派,一隻手插進頭髮里。「你結婚了嗎,影子先生?」見他猶豫,她馬上說,「哎呀,看來我又問了一個敏感問題,是不是?」

「上周四她剛剛下葬,」他小心地選擇字眼,「死於車禍。」

「哦,天呀,真可怕,我很難過。」

「我也是。」

接下來是難堪的沉默。「我的同父異母姐姐的一個孩子死了,我外甥,就在去年年底。真是太可怕了。」

「沒錯,是很可怕。他怎麼死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我們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失蹤了。可他只有十三歲呀。去年冬天的事。我姐姐整個人都差不多垮了。」

「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說話的腔調好像電視劇里的警察,於是他重新問了一遍,「懷疑其中有什麼不當行為嗎?」這次問得更像警察了。

「他們懷疑我那個沒有監護權的混蛋姐夫,那孩子的父親。那傢伙是個大混蛋,做得出拐走孩子的事,說不定他真的這麼幹了。可那只是個小鎮,在北伍德區,非常小,又安寧又可愛,居民連房門都不鎖。」她嘆了口氣,傷感地搖頭,雙手緊緊握住咖啡杯。「你真的肯定你沒有任何印地安血統?」

「據我所知沒有。不過也有可能。我也不太清楚我父親是誰。不過我猜,如果他真的是美洲土著,我媽媽一定會告訴我的。」

她又撇了撇嘴。薩姆放下只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奶油派。那塊蛋糕幾乎有她腦袋的一半大。她把盤子從桌面上推到影子面前。「你想吃嗎?」影子笑著說,「當然。」他把蛋糕吃完了。

女侍應遞給他們帳單,影子掏錢買單。

「謝謝。」薩姆說。

天氣更冷了。車子打了幾次火才發動起來。影子把車駛回幹道,繼續向南。「你讀過一個叫希羅多德的傢伙寫的書嗎?」他問。

「老天,你說誰?」

「希羅多德。你沒有看過他的《歷史》?」

「知道嗎?」她說話的聲音恍恍惚惚的,像在做夢,「我不明白你這個人,不明白你的話,也不明白你用的字眼。有時候你只是一個傻大個兒,可你卻能看透我的想法,轉眼功夫,你居然談起希羅多德來。我聽說過他,也許是在電台廣播里。他是不是被人稱為騙子之父?」

「我還以為魔鬼才被人稱為騙子之父呢。」

「對,魔鬼也是。他們說,希羅多德的書上記載了巨大的螞蟻、看守黃金礦的獅鷲,統統是他編出來的。」

「我不這麼想。他只是記下別人告訴他的故事罷了。他寫的是歷史,絕大多數部分寫得非常棒。裡面記載了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事兒。比方說,你知道嗎,在埃及,如果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孩或者君主之類人物的老婆死掉了,他們不會馬上給她的屍體塗防腐香料,而要等待三天,先讓她的屍體在熱天里腐敗變壞。」

「為什麼?哦,等等,好了,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哎呀,真噁心。」

「裡面還寫了不少戰爭。一開頭什麼都很正常,可用不了多久,神靈出現了。有個人跑回自己的國家報告戰爭的結果,跑呀跑呀,突然在一片林中空地里看到了潘 .潘對他說,『告訴他們,在這兒給我建一座神廟。』那人答應了,然後接著跑完剩下的路。他把戰爭的消息報告給國王,最後補充說,『哦,順便說一聲,潘想讓你為他建一座神廟。』懂嗎,說起神的事一點兒也不大驚小怪。」

「這樣說來,這本書里寫了不少神靈的故事。你怎麼看的?這些人全都產生幻覺了?」

「不,」影子說,「不是這麼回事。」

她啃著指甲。「我讀過一本關於大腦的書,」她說,「那本書是我室友的,她到處借給別人看。書里好像說,五千年前,人類大腦的左右腦葉還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只要那時的人們想像什麼東西,大腦的右腦葉就讓人感到自己彷彿真的聽到神在告訴他們應該做什麼。其實這一切不過是大腦造成的錯覺罷了。」

「我還是更喜歡我的理論。」影子堅持說。

「你的什麼理論?」

「在過去的年代裡,人們經常會跟神祇打照面。」

「哦。」兩個人都沉默了,安靜得只聽見車子零件嘩啦作響,還有發動機的轟鳴,排氣管的振動聲(排氣管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最後,她終於打破沉默。「你覺得神現在還在那兒嗎?」

「在哪兒?」

「希臘、埃及、西印度群島……諸如此類的地方唄。如果你到過去那些人碰上神靈的地方去,你會見到神嗎?你覺得呢?」

「也許吧。但我想,人們恐怕不會知道他們見到的到底是什麼。」

「我敢說,其實神就是外星人。」她說,「現在大家知道是外星人,過去的人卻把他們看成了神。也可能,外星人同樣是人類大腦的右半葉幻想出來的。」

「照我看,做直腸檢查的肯定不是神,」影子說,「親自動手屠宰牲口的也不是。這些事兒都是人類代勞。」

她咯咯笑起來。他們安靜地開了幾分鐘車,然後她又忍不住開口。「對了,我想起了一個我最喜歡的天神的故事,是從101比較宗教學課堂上聽來的。你想聽嗎?」

「想聽。」影子道。

「那好。這個故事講的是奧丁。你知道,他是北歐的神。從前有一艘維京海船,上面有一個維京國王——一聽就知道,這是個維京時代的故事。沒有風,船動不了。於是國王說,如果奧丁送給他們風,讓他們返回陸地,他就將他手下的一個活人獻祭給奧丁。好了,很快就起風了,他們成功登上陸地。到了陸地以後,他們用抽籤的辦法決定誰將被獻祭。不幸抽中的竟然是國王本人。當然,他很不開心,不過他的手下出主意說,他們可以對他來一次模擬的假絞刑,絕對不會傷害到他。他們找來一根牛腸,鬆鬆地挽成一個繩套,掛在他的脖子上,把另一端懸掛在一根細樹枝上。他們又找來一根蘆葦,假裝是枝長矛,刺在他身上。最後,大伙兒大喊著:」好了,你已經被處以絞刑了,『——還是即將被處以絞刑?管他呢——』你被獻祭給奧丁。『「

道路開始轉彎,經過安阿則鎮,這裡是十二歲以下級別速滑錦標賽入圍選手的家鄉。道路兩旁,分別聳立著兩家隸屬巨型連鎖集團的大型殯儀館。影子真搞不明白,一個只有三百人的小鎮,幹嘛需要那麼多殯儀館……

「好了,他們剛剛提到奧丁的名字,蘆葦立刻變成一根鋒利的長矛,刺中那傢伙的身體側面,細細的牛腸也瞬間變成一根粗繩子,小樹枝變成粗壯的樹枝,樹本身也不斷升高變粗,地面則陷落下去。國王掛在樹上弔死了,身側有一個傷口,臉色變得黑黢黢的。故事講完了。你看,白人有那麼多脾氣古怪、不肯吃虧上當的神,影子先生。」

「是啊。」影子說,「你不是白種人?」

「我是切諾基印第安人。」她說。

「純血的?」

「不是,只有四品脫印第安人的血。我媽媽是白種人,我爸爸則是真正的保留地的印地安人。他從保留地里出來了,和我媽媽結婚,有了我。他們離婚後,他回了俄克拉荷馬州。」

「回到印第安人保留地?」

「沒有,他借錢開了一家賣墨西哥玉米面豆卷的小店,生意很不錯。他不喜歡我,總說我是雜種。」

「真替你難過。」

「他是個怪人。不過,我對擁有印第安人血統還是感到很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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