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她到墓地
乘坐一輛大卡迪拉克
他們帶她到墓地
可是不再把她帶回來
——摘自一首老歌
「恕我冒昧,我點了菜,讓他們送到你的座位上。」在鱷魚酒吧洗手間里洗手時,星期三先生說,「畢竟我們倆有許多事情要談。」
「我可不這麼想。」影子說。他用紙巾擦乾手,把紙團成一團,丟進垃圾筒。
「你需要一份工作,」星期三說,「人們不會僱傭有前科的人。你們這種人會讓大家感覺不舒服的。」
「我有份工作等著我,一份很不錯的工作。」
「在筋肉健身房?」
「差不多吧。」影子說。
「你不會得到那份工作了。羅比·伯頓死了。沒有他,筋肉健身房也就不存在了。」
「你是個騙子。」
「當然,而且是個優秀的騙子,是你見過的最出色的。不過,恐怕這次我沒對你說謊。」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摺疊起來的報紙,遞給影子。「在第七版。先回酒吧,你可以坐下看報紙。」
影子推開門,走回酒吧。室內煙霧繚繞,空氣也變成了藍色,迪西杯子樂隊正在自動點唱機里唱著《哎哦哎哦》。影子忍不住笑了,這是一首很老的兒歌。
「看我的國王穿著一身紅,
「哎哦哎哦穿了一整天,
「我賭5塊錢他要處死你,
「傑克瑪菲娜娜。」
影子在桌邊坐下,把報紙放在一旁。「這是我作為自由人的第一頓正式晚飯,我吃完再看你說的第七版新聞。」
漢堡包的味道比監獄裡的好吃,墨西哥辣味牛肉嘗起來也很不錯。不過他覺得,只要再過幾個月,這就不是他在本州吃到的最好吃的牛肉了。
勞拉做墨西哥辣味牛肉最拿手。她用的是瘦肉、黑腰豆、切成小丁的胡蘿蔔,大約一瓶黑啤酒,還有切成薄片的新鮮辣椒。她會先把牛肉煮上一陣,然後加入紅酒、檸檬汁和一撮新鮮蒔蘿,最後裝盤時撒上辣椒粉。影子不止一次要求她給自己演示到底是怎麼的他仔細觀察她的每一個步驟,從切洋蔥片到把洋蔥撒進加了橄欖油的鍋子里。他甚至還寫下了食譜,記錄下每一種材料的份量。有一個周末,勞拉出城辦事的時候,他還親手做過一次墨西哥辣味牛肉。味道嘗起來還不錯,但卻沒有勞拉做的美味。
報紙第七版的頭條報道。這是影子第一次讀到有關妻子死亡的報道。勞拉·莫恩 ,文章里說她27歲,還有羅比·伯頓,39歲。兩人乘羅比的車,在州際公路上突然轉向,撞上一輛三十二輪載重卡車。卡車把羅比的車子撞得翻滾著衝出公路。
救援人員從撞毀的車內救出了羅比和勞拉,但送抵醫院時,兩人已經不幸身死。
影子重新折好報紙,從桌面上推回給星期三。後者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塊血淋淋的、似乎壓根兒沒有烹調過的牛排。
「給你,拿回去。」影子說。
開車的是羅比。儘管報紙上沒有提,他一定是喝得醉醺醺的。影子發現自己正幻想出勞拉驚恐的表情,因為她看到羅比已經醉得無法開車了。當時的場景在他的意識中緩緩展開,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勞拉沖著羅比大叫,叫他靠邊停車。接著汽車猛地撞上卡車,然後方向盤開始失控……
……汽車停在公路旁邊,破碎的玻璃灑滿地面。在車前燈的照射下,好像閃爍的冰塊或鑽石。鮮血在路面上流溢,如紅寶石般奪目。兩人的屍體從撞毀的車裡拉了出來,或者正姿勢優美地躺在路面上……
「怎麼樣?」星期三問。他像餓癆鬼一樣吞完了牛排,這會兒正大口咀嚼著炸薯條,用叉子叉著往嘴裡填。
「你說得對,」影子承認說,「我沒有工作了。」
影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枚25美分的硬幣,背面朝上。他把硬幣往高處一拋,硬幣離手時手指一捻,讓它晃動著,乍看上去好像在旋轉。他接住硬幣,倒扣在手背上。
「猜。」影子說。
「為什麼?」星期三問。
「我不想為運氣比我還差的人工作,猜猜哪面朝上。」
「正面。」星期三說。
「抱歉猜錯了。」影子看都懶得一眼,徑直說道,「是背面。我拋硬幣時做了手腳。」
「作弊的遊戲是最容易被擊敗的。」星期三沖著影子晃晃手指,「咱們還是看看結果吧。」
影子低頭看了一眼,居然真是正面。
「肯定是拋的時候失手了。」他有些迷惑。
「作弊失敗,」星期三微笑著說,「而我是個最最幸運的傢伙。」他抬起頭,「運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瘋子斯維尼,過來和我們喝一杯嗎?」
「桃子香甜酒加可樂,不加冰。」影子背後的一個聲音說。
「我去和酒保說。」星期三說著站起來,擠開人群向吧台走去。
「怎麼不問問我想喝什麼?」影子叫住他。
「我知道你喝的是什麼。」星期三說著擠到吧台前。點唱機里的派特西·塞琳又開始唱那首《午夜漫步》。
點桃子香甜酒加可樂的傢伙在影子身邊坐下。他留著短短的薑黃色鬍鬚,穿一件粗斜紋棉布夾克衫,上面綴著亮閃閃的補丁,夾克衫裡面是一件髒兮兮的白色T恤,上面印著一行字:
不能吃它、不能喝它、不能抽它、不能吸它——乾死它!
他還戴著一頂棒球帽,上面也印了一行字:
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是另一個男子的妻子……我母親!
他用骯髒的拇指指甲揭開一盒軟包裝的好彩牌香煙,抽出一支煙,還遞給影子一根。影子差點下意識地接過來——他不抽煙,但在監獄裡,香煙是相當好的交易品——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獄了。他搖頭拒絕。
「這麼說,你為我們那位幹活了?」留著絡腮鬍子的男人問他。影子覺得他的神智不十分清醒,但也沒有喝醉。
「差不多吧。」影子說,「你是做什麼的?」
絡腮鬍子點起香煙。「我是矮妖精 .」他笑著說。
影子沒有笑。「真的?」他問,「那你應該喝愛爾蘭健力士黑啤酒才對,不是嗎?」
「陳規俗套。你得學會跳出框框看問題才行。」 絡腮鬍子說,「愛爾蘭可不僅僅只有健力士黑啤酒。」
「你說話沒有愛爾蘭口音。」
「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太他媽長了。」
「這麼說,你的家族來自愛爾蘭?」
「我告訴你了,我是矮妖精。我們當然不是從該死的莫斯科來的。」
「我猜也不是。」
這時候星期三回來了,爪子一樣的大手輕輕鬆鬆拿著三杯酒。「桃子香甜酒加可樂是你的,瘋子斯維尼,我的是傑克·丹尼爾威士忌。這一杯給你,影子。」
「這是什麼酒?」
「嘗嘗看。」
酒的顏色是暗金黃色。影子喝了一小口,舌頭嘗到一種奇怪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可以分辨出裡面的酒精味,還有某種古怪的混合味道。這種味道讓他回想起監獄裡的私釀酒,那是在垃圾袋裡,用腐爛的水果、麵包、糖和水釀造的酒。但這杯酒感覺更甜,味道更古怪。
「好了,」影子說,「我嘗過了。這酒叫什麼名字?」
「蜜酒。」星期三告訴他,「用蜂蜜釀的酒。是英雄們喝的酒,也是神喝的酒。」
影子又喝了一小口。是的,他覺得自己辨出了蜂蜜味道,但那只是諸多味道中的一種。「嘗起來有點像腌醋汁。」他說,「酸甜醋汁酒。」
「味道像喝醉的糖尿病人的尿。」星期三贊同地說,「我痛恨這東西。」
「那為什麼還讓我喝?」影子問。
星期三用他那不對稱的眼睛凝視著影子。影子覺得其中一隻眼睛是玻璃假眼,但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隻。「我拿蜜酒給你喝,因為這是傳統。而現在,所有的傳統我們都得用起來。喝下這杯酒,我們之間的契約就敲定了。」
「我們還沒有訂立契約呢。」
「我們當然訂立了。你現在為我工作。你負責保護我,負責開車送我到各地,負責替我跑腿。在緊急情況下——只有在緊急情況下——你還要負責揍那些應該挨揍的人。在我不幸死亡的時候,你負責為我守靈。作為回報,我可以確保你的所有需求都可以得到充分的滿足。」
「他在騙你。」瘋子斯維尼突然說,他摩挲著絡腮鬍子,「他是個騙子。」
「該死的,我當然是個騙子。」星期三說,「所以我才需要有人來照顧我,維護我的利益。」
點唱機里的歌結束了,酒吧里安靜下來,所有談話都暫時中止。
「有人告訴我,只有在整點過20分鐘或者差20分鐘到整點的時候,所有人才會同時閉上嘴巴。」影子說。
斯維尼指指吧台上方掛在一大堆鱷魚腦袋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