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噓。在廢墟中,千萬莫提起怪物們的真名……

——溫迪·寇普 《警察的命運》

那天晚上離開伊利諾斯州之後,影子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問出一路以來的第一個問題。在看見「歡迎來到威斯康星州」的標誌牌之後,他開口問星期三:「那天在停車場抓住我的那些傢伙,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真的是木先生和石先生嗎?他們究竟是什麼來歷?」

明亮的車燈照亮了冬日的夜晚。星期三吩咐不要走高速公路,因為他搞不清楚高速公路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於是影子只好一直開車走普通公路。影子倒不怎麼介意,他甚至不覺得星期三這麼做是神經不正常。

星期三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幾個特工罷了。都是敵人陣營里的人,戴黑帽子的壞蛋。」

「可我不這麼覺得,」影子插嘴說,「他們反而認為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

「他們當然會有這種想法。真正的戰爭,向來發生在雙方都確信自己才是正義化身的兩者之間;真正危險的人,恰恰是那些堅信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人,正因為這樣,他們才極端危險。」

「那麼你呢?」影子追問道,「為什麼你要堅持做你正在做的事?」

「因為我想做,」星期三回答說,接著微微一笑,「對我來說,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影子忍不住又問:「你們那天到底是怎麼逃脫的?所有人都安全離開了嗎?」

「我們被重重包圍,可還是成功逃脫了。」星期三說,「如果他們沒有停下來先抓你的話,或許他們就能捉住我們中的某些人了。不過,那件事讓當時還搖擺不定的幾個人堅定了信心,相信我並沒有完全發瘋。」

「你們到底是怎麼逃脫的?」

星期三搖了搖頭,不願多說下去。「我付錢給你,不是讓你沒事兒亂問問題玩的。」他冷冷地提醒道,「我早就告訴過你。」

影子聳聳肩膀,不再追問。

那天晚上,他們在拉科斯市以南的超級八號汽車旅館過夜。

聖誕節那天,他們是在路上度過的。他們開車繼續向東北方向前進,兩旁的農場逐漸變成了松樹林,城鎮之間的距離彷彿也越來越長了。

直到下午很晚的時候,他們才在威斯康星州中北部一家像個禮堂一樣的家庭餐廳里,吃到了聖誕節的午飯。影子悶悶不樂地扒拉著乾巴巴的火雞肉,餐桌上還有紅色的越橘果醬甜點、味道像木頭的烤馬鈴薯,以及罐裝的綠色豌豆。每樣東西他只嘗了一口,就沒有興趣再吃下去了。但星期三卻顯得相當滿意。吃飯的時候,他又變得手舞足蹈、夸夸其談起來。他不停地說著話,開著玩笑。每當那個服務生女孩走過來,他都要挑逗她幾句。那是一個身材瘦弱的金髮女孩,看她的年齡,似乎還沒有高中畢業呢。

「對不起,親愛的,不過我能麻煩你再幫我倒一杯你們餐廳那種令人心情愉快的熱巧克力嗎?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太冒昧,我說,你這身衣服真是漂亮迷人,實在太適合你這種美人兒了。真的,穿在你身上顯得特別喜慶,特別漂亮。」

女服務生穿著一件色彩鮮艷的紅綠相間的裙子,裙邊上還鑲著銀色的金屬箔。她咯咯笑著,臉刷地紅了。她開開心心地含笑走開,幫星期三再拿一杯熱巧克力去了。

「真迷人。」星期三凝視著她離開的背影,沉吟著說。「很適合。」他又加上一句。影子不認為他真是在評論那女孩的衣服,他還沒傻到那個份兒上。星期三將最後一塊火雞肉塞進嘴裡,用餐巾紙擦擦鬍子,然後推開面前的餐盤。「啊,終於吃飽了。」他扭頭打量一圈這間家庭餐廳,背景音樂正在播放聖誕歌曲:「小鼓手忘記帶來禮物,啪啦啪砰·砰,啪啦啪砰·砰,啪啦啪砰·砰……」

「有些事是會改變的,」星期三有些突兀地說,「可是人……人還是同樣的人,不會改變。有些騙局可以一直用下去,永遠不被人發現,另外一些則隨著時間和世界的變化而消失,不復存在。我最喜歡的一個騙局現在就再也不能用了。不過,還是有數量驚人的騙局,沒有任何時間限制。比如說西班牙囚犯騙局、鴿子屎騙局、佛尼的工具騙局(這個有點兒像鴿子屎騙局,只不過用金戒指代替錢包)、小提琴騙局……」

「我從來沒聽說過小提琴騙局,」影子插嘴說,「不過其他幾個詐騙手法我倒是都聽說過。我過去的獄友告訴我,他就是專門玩西班牙囚犯騙局的。他是個騙子。」

「啊,」星期三左眼一瞬間迸出興奮的光,「要說精緻漂亮,那就是小提琴騙局了。它需要兩個人來完成,主要是針對貪財鬼和吝嗇人設下圈套。和所有詐騙手法一樣,它也是針對人性的貪婪設計的。當然啰,你也可以騙過一個誠實正直的人,但那就得花費相當多的時間和努力才行。好了,假設我們現在是在一家旅館、酒店或者昂貴的餐廳,我們在這兒吃飯,這時我們看見一個人。此人衣衫有些破舊,可身上有一種上流社會的氣質,絕對不是那種破衣爛衫的流浪漢,只不過暫時不太走運罷了。我們假設他的名字叫艾伯拉罕好了。然後,到了他買單的時候了——不是很大一筆數目,你明白吧,只不過是五十,或者七十五美元吧。接著,他碰上了一件相當難為情的事!他的錢包怎麼不見了?哦,天啊,一定是把錢包忘在朋友家了!幸好距離不是很遠,他可以立刻回去取他的錢包。老闆,我的這把小提琴放在你這裡做抵押吧,艾伯拉罕說,你也看到了,是把舊琴,但我可是靠它賺錢維生的。」

女服務生出現了。星期三的微笑立刻變成了滿面堆笑,但笑容里有點捕食猛禽的味道。「啊,熱巧克力!我的聖誕天使幫我拿來的!告訴我,親愛的,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給我多拿些你們美味無雙的麵包?」

女服務生——影子在猜測她的年紀,16歲?還是17歲?——低頭看著地板,兩頰燒成了深紅色。她雙手顫抖著放下熱巧克力,匆匆退回到餐廳邊上陳列烤甜品派的地方,她在那裡停下來,偷偷瞄了一眼星期三,然後溜回廚房,幫星期三取麵包去了。

「然後,那把小提琴——非常陳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也許琴身還有一點破損——被放在琴盒裡,而我們暫時身無分文的艾伯拉罕先生回去找他的錢夾。與此同時,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剛剛吃完晚餐,旁觀到了這場交易。現在,他對我們的店主提出一個請求:可否讓他看一看誠實的艾伯拉罕抵押在這裡的小提琴?

「當然可以。我們的店主把小提琴遞給他,而這位衣冠楚楚的紳士——我們就稱他巴瑞頓先生吧——頓時驚訝地張大嘴巴,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形象,這才閉上。他以極其虔誠的態度凝視著小提琴,彷彿是一位獲得特許進入聖地觀瞻先知遺骨的人。『哇!』他驚呼出聲,『這是——它一定是——不,它不可能是——可是,是的,它就是——我的上帝!真讓人不敢相信!』然後,他激動地指出製造者的標記,標記就在小提琴琴身裡面一張褪成棕色的紙條上。不過據他說,即使沒有這個標誌,光憑小提琴表面的光澤度、渦卷和造型,他也能判斷出這把琴的尊貴身份。

「現在,我們的巴瑞頓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浮雕印花的精美名片,聲稱他是一個頗有名氣的交易商,專門從事稀有和絕版樂器珍品的買賣。『這把小提琴很貴重?』我們的店主問。『那當然,』巴瑞頓肯定地說,依然以敬畏的眼神崇拜地欣賞著小提琴,『至少價值10萬美元!除非我看走眼估計錯了。這樣一件珍品,我願意出5萬,不,至少7萬5美元買下它,而且是現金。這件精美的藝術品值這個價!我有一個在西海岸的買主,不用看貨,明天就肯出錢購買。只要給他一個電話,不管多高的價格他都會付錢。』就在這時,他看了一眼手錶,臉色一下子變了。『我的火車——』他驚慌失措地叫起來,『我快趕不上火車了!親愛的好先生,等這件珍貴樂器的主人回來後,請把我的名片給他。哦,我得趕緊走了。』說完,巴瑞頓匆匆離開,他知道時間緊急,火車不等人啊。

「我們的店主打量著小提琴,好奇心中混合著貪婪慾望,一個餿主意開始從他腦子中冒了出來。時間一分一分過去,艾伯拉罕還沒有回來。然後,雖然晚了幾分鐘,可是從大門口進來的,正是我們的小提琴演奏家艾伯拉罕,雖然衣衫有些破舊,他身上卻充滿了自尊與驕傲的高貴氣質。他手裡拿著一個錢包,那個錢包曾經見證過他人生中的輝煌時刻,可是現在,即使是在最景氣的日子裡,裡面的錢也沒有超過100元。他從錢包里取出錢,支付他的餐費或者房租,然後要求店主歸還他的小提琴。

「我們的店主把裝在盒子里的小提琴放在櫃檯上。艾伯拉罕像媽媽抱孩子一樣溫柔地抱起它。『請告訴我,』這時候,店主突然問(他還留著那張有浮雕印花的名片,那人會付5萬美元,而且是現金!名片就躺在他胸前的口袋裡,彷彿在熊熊燃燒),『像這樣的小提琴大約值多少錢?我的侄女一直吵著要學小提琴,差不多再過一周,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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