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斬狼三

「他……他簡直是一頭豬!」老頭子跳著腳大吼。

「老師!老師!你在說什麼呢?」阿摩敕急得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夠不著,急得直跳腳。

「我在說郭勒爾純粹是頭不用腦子的豬!」老頭子惡狠狠地瞪著眼睛,「他怎麼能這麼 做?他知道去東陸要跨過海么?還有多少大山和大河?一個十歲的孩子怎麼能走那麼遠?那是阿蘇勒啊,他的身體,還沒有走到下唐就死了!有哪個父親會親手把兒子送到死地去?只有那個不動腦子的豬大君!我當初怎麼就沒有看出來他是一頭豬的!」

阿摩敕苦著臉:「大君已經下令,現在就算騎著快馬,也追不回這道令了。貴族們都贊成這個決定,幾個大汗王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進帳拜見,要準備安排南行的禮節了。」

「對!對啊!」老頭子噴著滿嘴的酒氣,「是豬的可不只郭勒爾一個,跟剩下那幾頭帕蘇爾家的豬比起來,郭勒爾那頭豬還算有腦子了!」

他在帳篷里急匆匆地四處轉悠著,最後從床下摸出那根粗大的馬棒,掀開帳篷帘子就要衝出去。

「老師!」阿摩敕死死扯住了他的後襟,「你想去哪裡呢?」

老頭子獃獃地站在哪裡,許久也不吭聲。馬棒從他手裡落下來,砸到了阿摩敕的腳面上,阿摩敕抱著腳蹦跳的時候,老頭子黯然地轉身回到了坐床上。

他仰著脖子灌下了一口酒,忽然像是老了很多:「是啊,我去哪裡呢?」

不遠處的帳篷里,木犁深深吸了口氣。他還能聽見外面傳來的大合薩的醉罵聲,他沒想到這個總是躲事的老頭子會那麼憤怒。

「世子,大君今天早晨下令,應拓拔山月將軍的請求,作為我部的代表,請世子作為親好的特使,出使下唐,由九王親自護送,木犁準備出行的儀仗。木犁會一直送你到海邊。這是我們青陽百年的大好事,大君說了,請世子不要挂念家裡。」

孩子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聽阿爸和木犁將軍的,什麼時候出發。」

「四天後。」

「四天……我想去看看阿媽,可以么?」

「當然可以,大君說了,這次遠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些天世子就在北都好好玩玩。」

孩子低頭想了想,看了看自己身邊那個沉默的女孩:「我可以帶蘇瑪么?」

「大君說不可以,陪著世子上路的,有世子的兩個伴當。蘇瑪是犯過罪的人,不能帶走。」

「我知道了。」孩子低聲說。

他默默地起身向著帳篷外走去,走了幾步,他轉身回來拉了自己小僕女的手。木犁看著兩個孩子一起默默地走遠,輕輕地搖了搖頭。

午後的陽光像是一把利劍懸在頭頂。

阿蘇勒站在山溪的盡頭,默默地看著那個泉口,汩汩的清流從漆黑的洞口裡流淌出來。

「爺爺……我走啦!我不能回去看你了!」他對著洞口喊了一聲,他很想再去看看那個黑洞洞的出口,那是他爬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的。他看不見陽光,只知道自己吃完了所有的饢喝完了所有的水,其間他爬過無數的岔路。

他也不知道是種什麼意志引著他出來的,也許是那個老人的眼神,獅子般的悲哀。

人影投在他身上。

「蘇瑪?你在那邊等我就好了。」他轉身。

蘇瑪並不在那裡,站在洞口的人沉默地看著他,鐵鎧重劍,眉目像是利刃。

「阿……爸!」

「你是來跟他道別?」大君低聲問。

阿蘇勒猶豫了一下,知道無法再隱瞞,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阿爸呢?你說記不得了,是故意要為他隱瞞?」

「他說要是阿爸知道我見過他,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你相信他?」

阿蘇勒猶豫了一下,微微地點頭。

「你相信他……」大君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是苦澀,「你相信他,會來跟他道別……是他待你很好,而阿爸待你不好么?」

阿蘇勒不說話。

大君嘆息:「他真的對你很好吧,他把大辟之刀都教給你了……這個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教給你大辟之刀。」

他輕輕地撫摸阿蘇勒的頭頂:「好吧,既然你想跟他道別,阿爸滿足你的心愿。身為呂氏帕蘇爾家的繼承人,你是應該見一見他的。」

他把早已準備好的火把點燃,拉著阿蘇勒的手,走近了幽深的洞穴。

洞里滿是流水的聲音,可是誰也看不清水流在哪裡。

大君拉著兒子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下。

「大君。」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阿蘇勒吃了一驚,想要縮到父親的背後去。他看見了身邊那個忽然出現的老人,不是他在地下看到的,這個老人也是蒼白而乾瘦的,他瞟了一眼,頭髮里滿是苔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裡了,和整個洞穴融在了一起。

「你見過他吧?」大君指了指阿蘇勒。

老人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

「已經遲了。」

大君摸出一柄青銅色鑰匙遞給他:「打開門。」

老人也不回答,從腰帶上解下了一枚沉重的青銅鑰匙。他把鑰匙和大君遞過去的鑰匙合併在一起,阿蘇勒看得出來,那是一把鑰匙的兩半,古怪的齒印有如狼牙般交錯著。

大君點了點頭,拉著阿蘇勒的手後退了幾步。老人把鑰匙用力插進銅門的機栝中,隨著他全力地轉動,那些早已鏽蝕的齒輪和鏈條重新開始運轉,金屬的摩擦聲像是針刺在耳膜里,簌簌的灰塵從洞頂落下來,阿蘇勒不安地四顧,這個機栝啟動的似乎並不是銅門。

門並沒有開,老人卻退了出去。

洞頂似乎整個地塌陷下來,伴著無數的灰塵,忽然有巨木的大椎從黑暗裡衝下。它包著銅皮的頭沉重地擊打在銅門上,被銅汁澆死的門框撕裂彎曲起來,銅門轟然洞開。老人閃身在一邊,讓開了入口。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魚的熒光還在青石的洞頂上縹緲變幻,阿蘇勒全身戰慄起來,父親緊緊握著他的手,踏在了冰冷濕潤的地面上。

無窮無盡的水聲,除此之外只有寂靜。

蒼老的聲音從遙遠的黑暗裡傳來:「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那麼善良,又來看你衰老的父親了么?」

「欽達翰王殿下,」大君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寒,「十年沒有來看你了,你居然還活著,我的父親。」他一字一頓地說。

欽達翰王……兒子……父親……阿蘇勒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一瞬間裂開了,有光照亮了那些模糊的事情。他戰慄著想退後,可是大君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不讓他逃走。

大君把火把放低,照在阿蘇勒的臉上:「看看我帶誰來了?這是您的孫子阿蘇勒,我帶他來探望您,向您告別。」

「阿蘇勒……」黑暗裡的聲音忽然變得兇狠而狂暴,「郭勒爾!你對他說了些什麼?你……你把他帶來幹什麼?帶他走!帶他走!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我能說什麼呢?不過現在,他大概都聽到了,本來我也不想帶他來,可是他就要去遠行,不知道你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兒子知道你喜歡這個孫子,那麼就讓你再看他一眼吧。」

「遠行……遠行?」黑暗中的聲音又變得惶急起來,阿蘇勒聽見了鏈子丁丁作響的聲音,「你要把他送到哪裡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

「我還沒有殺死自己孩子的狠毒。父親殿下,我們已經決定和下唐訂盟,和父親打敗過的東陸人結盟。所以阿蘇勒是我們送往下唐的貴賓,這一去,還不知道要多少年。」

「貴賓?什麼貴賓?我還沒有糊塗,你是想效仿遜王把光母送給義父的詭計么?拿阿蘇勒作為人質,他是人質!」

大君沒有回答他,扭頭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頂:「阿蘇勒,你沒有聽錯。仔細看看他吧,這就是你的祖父,呂戈,納戈爾轟加·帕蘇爾,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欽達翰王,有人說他是遜王之後草原上惟一一位真正的英雄,也是他帶著當年的鐵浮屠騎兵打敗了東陸人的風炎鐵旅。」

「阿爸。」阿蘇勒抬起頭。

他的淚水忽然流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是從那些話中他感覺到了令人恐懼的悲傷。大君按在他頭上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平靜的面容像是罩著一層面具。

「我的兒子,你在嘲笑我么?」黑暗中的聲音在笑,笑得那麼蒼涼。

「你確實是偉大的武士,即使你瘋了,在草原上人們的心裡,你還是他們的救世主。」大君的聲音嚴厲起來,「可是你為什麼還不肯安息呢?留著你的神話給人去讚美,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我要自由,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願意給我么?」

「自由?你真的瘋了!」大君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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