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痛苦的過往

走出竹林路,我們回到種滿黃玫瑰的花圃岔路上。我忍不住問黃子捷:「以前的雛菊和白百合呢?被你拔光了?都改種這些黃玫瑰了?」他先是嚴肅地點頭,後來,又嘻嘻笑著帶我往岔路的另一個方向走去,原來,那裡還有一塊空地。

看到完完整整的一大片雛菊和白百合,我幾乎傻了眼,這傢伙的心思倒蠻細膩的。

「拔掉太可惜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啊。所以,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把它們都移植到這裡來了。」我抬頭望著黃子捷傻氣的笑容,心裡充滿感動。

「這花能不能采?」忽然之間,我想送阿問和若蘭一束白百合花,祝福他們幸福。黃子捷不等我說完便起身,將旁邊竹籬笆上的樹繩解下來開始摘花,等我們摘下大約二三十枝百合花後,他便利落地將花捆成一束,笑著說:「走吧,我們去當花店的快遞員。」

黃子捷打開奧迪的後車門,把百合花放進去。我躊躇不前,很猶豫是否該讓黃子捷這樣胡來,我不想做會後悔的事情。「喂,你很皮耶,我才不跟你一起瘋。要是你昏倒了我怎麼救?」突然看到黃子捷倏地收起了笑容,皺起眉頭很嚴肅的樣子。我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約五十多歲、西裝筆挺的男士,風度翩翩地向我們走過來,而子揚和梅芬也表情凝重地追了上來,他是誰?黃子捷擋到我前面,用手扶撐著車尾,沒有說話。

「你要去哪裡?我答應讓你出院,可沒讓你胡來亂跑。」這中年人說話不急不徐,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權威感。「爸,子捷他只是去花圃,沒有去哪裡……」子揚想解釋卻被他父親的眼神制止住了,氣氛有點不對勁。黃子捷扯了一下子揚的衣袖,好像在說不用替他說情。沉默遊離在我們四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轉身,黃子捷把一頭霧水的我送上前座,他自己則繞過車頭走到前車門。「你就這麼放任你自己的身體嗎?」他父親見他一意孤行,衝口而出:「你非要讓我欠*多少,你才甘心?」我在車裡看不見黃子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緊抓著車門。「不要拿我媽來壓我,我能對自己負責。去美國之後我全聽你的,但在這之前,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說畢黃子捷一頭鑽進車裡,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沒想到原來黃子捷的情緒也會有不受控制的時候,因為我沒有看見過他生氣。在車子開出樹林前,我們一直沉默著。

「花,要送到哪裡去?龍潭的療養院嗎?」黃子捷終於開了口,他以為我要將百合送給小茹。「不是,我想送給若蘭,住在我樓下的一個女生。喔,她是阿問的女朋友。」

「喔,那就是要去你家啦牎阿問?該不會是那個……」黃子捷突然賊賊地笑了。我端坐好癟嘴說:「哼,你管我。」

對於阿問,我早已沒有任何想法。他是一個好人,給了我很多勇氣和幫助,而若蘭也對我很照顧。現在,我只是單純地想為他們送上一份祝福的禮物罷了。對於幸福滿到快溢出來的人,我不需要擔心,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離幸福還很遠的人……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就直盯著正在開車的黃子捷。看我沉默不語,黃子捷突然冒出一句:「別逞強。」

我知道那句話的意思,黃子捷以為我還喜歡阿問,想要我坦然面對不要逃避。在一剎那間了解到他的想法,我有點不知所措。

「別說我了,你還不是愛逞強。」我忍不住說他。「嗯?哪裡愛逞強?」黃子捷笑著回應,當我正猶豫是否要問下去的時候,他像是領悟到我的意思,歪著頭「嗯哼」一聲。

「我跟子揚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現在在家裡的媽媽是子揚的媽媽。」黃子捷語出驚人,我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我的媽媽在我17歲的時候去世了,是車禍。」黃子捷的語調平鋪直述,這種情緒反而令我難受。

「媽媽是為我死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的病突然發作。我媽送我去醫院的時候出了車禍。」他把車子轉進后街,已經快到我家了。「那你爸爸呢?」他輕蔑地笑了一聲說:「去找子揚的媽媽了。子揚跟我相差兩歲,也就是說,我爸幾乎在同一個時期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難怪他好像不太喜歡他父親。

「你恨他們?」話一說出口,我就想到黃子捷跟子揚之間的感情似乎很好。他輕輕地搖搖頭,把車停在我宿舍前的山櫻樹下,「我媽在臨終前告訴我,她愛我爸爸,也很愛我。所以,我不會恨一個媽媽愛的人。事實上,我誰都不恨,最該恨的是我自己。」他淡淡地說。

難怪黃子捷不太喜歡提到他自己的病,原來在他光鮮亮眼的外表之下,竟有這麼痛苦的過往。

黃子捷忽然笑道:「花的主人出現了,走吧。」我回過頭,看見阿問和若蘭正從后街走回來。

「若蘭,阿問。」我下車叫住正在開門的兩人。若蘭一見到我就衝上來抱住我驚喜地說:「小華!去哪裡了呀———好幾天都不見你的蹤影,呵呵———好想你喔!她用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美微笑對我說。

「今天吃火鍋好不好啊!問問!說呢?」若蘭拉著我走到阿問眼前,阿問搖搖頭笑著對我說:「你不知道若蘭整天都吵著要我去找你吃火鍋。」若蘭吐吐舌頭向阿問扮鬼臉,美女就是美女,連任性倔強都讓人疼愛萬分。我答應了火鍋之約。

「司機是不是沒有份啊?我也很愛吃火鍋哩。」黃子捷捧著白百合走過來,阿問跟若蘭看到他懷裡的百合花有點驚訝,似乎被勾起些秘密花園裡的回憶,黃子捷走到我身邊把花捧給若蘭,我說:「這是要送給你們的花。」

故事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呢?一個寒流的夜晚,一束白百合花,一個等待天使的男孩,和我的一杯熱奶茶。

「你不就是那天的帥哥嗎?」若蘭盯著黃子捷說道。喔牎是啊,他們曾經見過面,就是我被怡君打巴掌的那天。「是的———美女。那個人就是我。」黃子捷很容易就跟若蘭一唱一和,混熟似地寒暄起來。最後大家約好晚上6點見,阿問便和若蘭先回去了。

走到街口7-11買了兩罐熱奶茶之後,我一言不發地往鄉公所的方向走去,黃子捷也靜靜地跟在後面,忽然我想起這體弱多病的傢伙經不起折騰,猛一個回身正巧撞上他的胸膛,害我跌倒在地上,真痛。

「啊牎你……」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拉起調侃道:「你真的很喜歡錶演跌倒喔———」

黃子捷走下鄉公所的階梯,很順便地就坐在我第一次遇見阿問的那張長椅上,微笑著把一罐熱奶茶扔給我。黃子捷常常會給我這種率性而為的感覺:走路的姿勢步伐,用眼神尋找目標,甚至連說話都有一種不羈的瀟洒,有幾分讓人打從心底折服的味道,有幾分理所當然。

「這不是你第一次說我愛表演跌倒,我想你一定忘記了吧……」我在黃子捷身邊坐下來,想起他借我外套的那個夜晚,不知情地被女友背叛又撐著單薄的身子離開的那個夜晚。

黃子捷淺淺笑著再眯起他的大眼睛回頭說:「嗯哼,那時候,你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是為了找阿問,對吧?哦,我沒有跟蹤你喔———是我的車剛好停在鄉公所附近,不小心看見的,呵。」

「那一晚真的很冷,遠遠地我就看到你們倆喝的熱奶茶在冒熱氣。抱歉,我沒有立刻走掉。我坐在那邊鐵樹下的石梯上看著你們,什麼都聽不到……路燈下,你的熱奶茶、你的動作散發出很溫暖很迷濛的氣息。忽然之間,我感覺到似乎只有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低頭呼氣在手中也看不見任何溫熱。呵,那種感覺,其實有點孤單。」黃子捷苦笑著,喝了一口熱奶茶。

我能夠想像那一晚的黃子捷,在我和阿問討論著他的美麗天使的時候,另一個天使縮著翅膀在黑暗的角落裡,望著我們。

黃子捷轉身走到長椅邊的垃圾桶前。「我……其實……」我的話還沒有組合好,就看到黃子捷原本要丟的奶茶罐掉到地上去了,我看到紹平、紹強和毅東向我們走過來。「紹平?你們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你的。」沒料到紹平的話剛一出口,就用右手一把將我拉住。我被紹平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怔住了,掙脫不開紹平的勁道。一瞬間我又忽然被鬆開,退後幾步倒進黃子捷的懷中,只見黃子捷提抓著紹平的手臂,不讓他碰我,這下真的幻盍恕?

紹強猛地往黃子捷的臉上揍了一拳,黃子捷摔倒在地上。

天啊,紹強怎麼可以這樣,就算想為他哥哥出頭也不該出手打人啊,更何況他分明知道黃子捷的身體情況。我趕緊扶起黃子捷,一個回身怒視著紹強,沖著他吼道:「你憑什麼打人牎你……太過分了牎」我紅著眼眶,所有的不滿都在淚水決堤之前爆發出來。

紹平沉默地走過來,攙扶黃子捷坐回長椅上,對我說:「你別怪紹強,好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達我有多需要你……」幹嘛當著黃子捷的面說,好尷尬。

「我以為你不會離開我,即使我必須照顧小茹,也不會看見你離開我。因為我知道你始終放不下……我很自私,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對我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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