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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我泡了一杯熱奶茶放在桌上,沒有喝。耳朵邊不停迴旋的是怡君不屑的聲音說我是第三者,眼前浮現的也是她睥睨的眼神。

發獃了一個多小時我才打開電腦,打算將自己埋進功課里,但才坐了不到半小時,我就耐不住性子起身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覺得自己失去了平衡點。

我略帶倦意地走到窗邊,雨已經下得很大了,看著在強雨中若隱若現的鄉公所的路燈,聽著可以洗滌厚重鬱悶的雨聲,聞到清新的氣息,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對了,都快晚上9點了,我還沒有吃晚飯呢,我拿了把傘便下樓去。雨下得太大,街上的小吃攤販幾乎都提早打烊,我只好去7—11買些熱食果腹。

不想回到宿舍,我走到鄉公所早已濕透的長椅那兒坐下。

其實現在撐傘跟沒撐傘是差不多的,我的下半身幾乎都濕透了。我才剛吃完東西,一陣風吹來,傘沒被抓穩便飛了出去。我的臉被雨水打濕,原來淋雨很舒服嘛……我閉起眼睛將臉向上仰,盡情接受大雨的洗禮。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了在這裡偶遇阿問的那個晚上。好奇怪,阿問早已不再是擾亂我心思的人,因為我只有一個念頭,希望阿問能夠幸福,而能讓他幸福的人只有若蘭,別人無法代替。

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放下阿問,不再介意他的一切的?是因為再次見到了紹平,確定了自己對於阿問只不過是移情的作用嗎?還是那個總讓我忐忑不安,又愛不經意擾亂我生活步伐的黃子捷?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老是忘記這兩個都是名草有主。我想,我已經知道讓我放下阿問的人是誰,只是這個答案我不打算承認,因為一切都將不會有結果。

在面對心中所有害怕的疑惑和罪惡後,我想喝熱奶茶。雨水拍打在臉上讓我無法睜眼,索性閉著眼睛再向椅邊尋找快冷掉的熱奶茶,終究我還是需要它來作總結,溫暖心中的惆悵。

想扳開拉環卻使不上力,熱奶茶忽然被人拿走,我勉強睜開被雨打到、有點酸痛的眼睛。同樣沒有撐傘的黃子捷握住我的熱奶茶,蹲在我前方笑著說:「雨下得這麼大,你不怕奶茶越喝越多啊?」他總是翩然來到我的世界,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望著他出神,想著他是不是也該叫作天使。

他起身坐到我身邊:「喂,你這個一天到晚都生病的傢伙,不應該淋雨。」他拉開熱奶茶的扣環遞給我喝,我接過手不服氣地說:「你這個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來的傢伙,不應該閑著沒事陪人淋雨。」他笑了起來,我轉頭看著他彎彎的笑眼,心「噗通」地用力撞擊了一下。

黃子捷也像剛才的我一樣閉眼仰頭讓雨水打濕他的臉,我沒有剛才一個人的自在,雙手不安地擺放在膝蓋大腿附近。「真是任性,我都被你害慘了。你還不抓緊你的女朋友,到時候被人搶走可別哭。」我隨口說道。「你說那個男生?我今天在路上看到怡君跟他一塊兒走著,呵。」「喔,不生氣?」我故意挑釁地問。「我的心臟不好,情緒不能太激烈,呵。」他苦笑。

第一次聽到黃子捷自己承認心臟不好,我莫名地有點難過,忽然想起一直沒見過他情緒大幅度波動的事,原來是他在控制自己。我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梅芬打來的。「你在哪兒?我今天提早下班,毅東說要去桃園市吃夜宵,現在來載你。」「我在鄉公所的長椅這邊。」「咦?你在淋雨啊。在幹嘛啊牎趕快回去牎我和毅東快到你家那邊了喔牎就這樣,拜拜牎」

黃子捷睜開眼睛,回頭看著我笑著說:「你總是這樣,我才放心不下。」我站起身,強裝不屑地說:「我我……我又不是你的誰牎幹嘛放心不下?你了解我多少牎神經牎你別害我成為破壞別人的第三者就好啦牎」好一會兒他都沒有接話,於是我慢慢地開始往宿舍的方向走回去,很想哭。也許我再說一句就要崩潰了……

雨還是一樣大,黃子捷從背後拿走我的奶茶空罐,走到我眼前認真地看著我。「我了解,」他把熱奶茶舉向我說,「我知道你愛喝熱奶茶;我知道你不想再像兩年前一樣重蹈覆轍;我知道你什麼話都擱在心裡;我知道你愛逞強;我知道你不夠堅強需要人照顧;我知道……」從他平靜的語調中,我第一次接收到黃子捷激動的情緒。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包括我跟紹平小茹的過往。黃子捷在雨里將我抱緊,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熱奶茶。所以,請你不要再等待了……」理智眼淚隨著他的這句話全部崩潰瓦解,我用力地抱著他,用力地哭。

起先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然後越拍越慢……忽然他的身體像是失去重心似地往我的肩頭倒了下來。

我跌坐在地上,黃子捷倒在我的身邊。天啊牎發生什麼事了啊牎

臉色慘白的黃子捷痛苦地倒卧在雨中,右手緊抓住胸口的衣服。「黃子捷?黃子捷牎」我拉起他的上半身抱在懷中,趕緊掏他的口袋,卻發現他沒有帶葯出門,真糟糕牎

這時,一輛白色箱型車轉進鄉公所,是毅東和梅芬。「梅芬牎」我喊著,毅東先跑過來看見黃子捷幾乎無法呼吸的痛苦臉色,一把扛起黃子捷往車上放,我跟梅芬也一同趕上車。

黃子捷的氣息微弱,雖然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卻感覺和他相隔天涯那麼遙遠。全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悶得發慌跑出來淋雨;要不是我逼得他追上前來激動地表達他的感情,應該也不至於……

車一開到長庚醫院,幾乎失去意識的黃子捷被小心地抬上活動擔架,護士趕緊上前量血壓和脈搏。我有幾次被送急診的經驗,也從沒見過夜間急診護士這樣緊張過,交頭接耳的護士們皺起眉頭,說要先緊急處理,再呼叫樓上的心臟科醫師。

我無法將視線從黃子捷身上移開半點,這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大男孩,就算他是紈絝子弟,油嘴滑舌,弔兒郎當不正經都無所謂,只要能讓他恢複原狀就好,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在乎。

「你們是家屬嗎?若不是,就通知家屬來,先去辦住院手續和繳費。」護士替黃子捷量過體溫後便走了。

我趕緊掏黃子捷的口袋,只有手機而已,怎麼辦?梅芬一把拿過手機去查電話簿里的朋友名單,看到裡面寫有「爸爸」兩個字後說:「我出去打電話給他爸爸好了,你待在這兒照顧他。」

我直愣愣地望著黃子捷出神,忽然想起與他第一次在家門口相遇的情景,「抱歉……我沒帶鑰匙……啊,你怎麼了?為啥坐在地上?」「喂……下次撐把傘吧。要不然感冒怎麼也好不了。還有啊,別再坐到地上去啦牎」酸楚難過一涌而上,今晚我的淚腺真發達。

「病人是先天性心臟病,還好剛才查到他的就診記錄和慣用的藥劑,狀況已經比較穩定,你們先去辦住院手續,等明天再請心臟科主治醫生診斷。」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醫生拿著資料簿說。他剛這麼說,又有兩三個醫生走過來說:「現在就送回去啊。」「他的病房在Q504,你們先推上去啊。」發生什麼事?幾個醫生說的話都不一樣?

這時,梅芬從外頭跑回來拍我的肩頭說:「小華牎我聯絡不到———」我打斷她:「那些醫生都不知道在幹嘛牎一會說是等明天,一會說要先送回去的。」

「小華,你先聽我說牎我聯絡不到他爸媽,不過聯絡上他弟弟牎他說黃子捷是擅自跑出醫院的,他爸媽都不知道。他現在趕過來牎」不會吧,我獃獃地說不出話來了……

折騰了一整個晚上,黃子捷的狀況已趨於穩定,只是還沒有醒。

「小華,你知道黃子捷有心臟病?」毅東問我,我點點頭沒有說話。此時,門外傳來護士和一個男生的聲音,而病房門也同時開了。除了剛才看到的護士外,我們還看到一個男生走進來。

護士帶他到病床前探視黃子捷,他用手背輕輕觸摸黃子捷的額頭,再輕壓黃子捷的手,大約有半分鐘之久,像是在量脈搏。不久他轉身向護士微笑說:「沒事,算穩定。謝謝你。」

「是你們把我哥送來的?謝謝牎」這個男生回身微笑看著我們說。我哥?他是黃子捷的弟弟?「你是黃子揚?」梅芬站起來問。他笑著點頭,再順勢看看他的哥哥。

「我爸媽還不知道這回事,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找他。我剛從美國回來,所以他會去哪裡,我都不知道。」他神態自若的談吐顯得非常有架勢,一點不像是黃子捷的弟弟。「黃子捷是什麼時候住進醫院的?」梅芬看了一眼早就呆掉的我,然後有點神秘兮兮地問。

「嗯,兩個多星期前。其實之前他曾擅自跑出過醫院一次,不過不久自己就回來了。不知道他從哪兒弄得一身濕,嘴角還流血。」黃子揚說到這裡,我想起霞雲坪的事。而毅東忽然站起身說:「我出去一下。」梅芬望著黃子揚問:「那之後呢?」

「爸媽知道了也沒辦法,無論我們怎麼問,他總是笑著說:『沒事。』不過那之後,他要我每三天買一束黃玫瑰來。」「之後,他整天不是看書,就是望著黃玫瑰發獃。」黃子揚說畢,梅芬也起身走到病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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