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喬布拉擴展到坦蓋爾(1)

1977年秋天,在我們的鄉村銀行試驗一周年紀念之際,我在吉大港與親人們一起度過神聖的Eidul Fitr節,慶祝歷時一個月之久的拉馬丹(Ramadan)齋期的結束。雖然Eidul Fitr節是個三天的假期,但是像大多數孟加拉家庭一樣,我們用一周時間來慶祝它。我的父母都極為虔誠,他們在子女身上灌輸了一種對傳統深深的尊重。在整個拉馬丹期間,父親都在按《古蘭經》的要求捐獻 Jakat(一種宗教的稅金)。根據伊斯蘭教法規定,首先給有需要的親屬,然後給窮苦的鄰居,最後給一般的窮人。

Eidul Fitr節也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回顧轉瞬已逝的一年的機會。1977年,我們都聚在尼里比里(Niribili),尼里比里的意思是和平與安寧,這房子是父親1959年在當時吉大港的帕奇萊士(Pachlaish)新住宅區建的。房子樹立在一道花園護牆的後面,鬱鬱蔥蔥的綠樹環繞四周,有芒果樹、檳榔樹、香蕉樹、柚樹、番石榴樹、椰子樹和石榴樹。尼里比里很大,那許多大露台和寬敞的空間使我總是覺得它就像一艘跨洋的汽輪。儘管它的建築有許多特異之處——房間太大了,門庭太奢侈了,不實際,但我還是很喜愛這個地方。它有八個分開的單元由我的兄弟們分別居住,父親住在一層,被他心愛的釀製桶包圍著,他喜歡那樣。這座房子是家庭力量與團結的源泉。

在Eid這一天,全家依據慣例履行儀式。我們很早就起床洗漱,然後動身去祖輩生活的巴圖亞村,我就是在那裡出生的,在二次大戰期間,全家人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度過。早晨七點鐘,家裡的男人前往Eidgah,那是一片空地,許多人集合在那裡祈禱。我們做祈禱,阿訇開始佈道,幾千人排在他身後。所有的人都穿著新的Eid服,空場上充滿傳統香水的氣味。祈禱做完以後,我與兄弟們擁抱,互致「Edi快樂」,然後排成一隊去觸摸父親的腳,以示敬意和問候。上過墳,並且付了法定的 fitra稅(給窮人的1.25公斤麥子)以後,我們開始去拜訪各家親戚。在一個月的齋戒之後,甜肉和美味的麵條吃起來更香了。

姐姐莫姆塔茲做的甜食最棒。那年她做了一些我最喜歡吃的 rashomalai(一種混著小白顆粒popy種子和芒果肉的濃牛奶)。我津津有味地享受著她做的酸奶和 chira(一種加入甜芒果和香蕉的美味麥片)。

莫姆塔茲比我大20歲,長著鵝蛋臉,一雙熱情的黑眼睛。雖然她17歲就結婚離開了家,但就像一個替補母親,她總是把照看弟妹們當作自己分內的事。1977年這個Ediul Fitr,孩子們都在我們身邊,互相召喚著,笑著,吃著,玩著。但莫姆塔茲默默地握住我的手。她是多麼好呀!她對我,對我們大家,是那麼的關愛!看著她的眼睛,我回憶起1950年的那一天,我坐公共汽車和人力車飛奔到她家,告訴她弟弟阿尤布出生了。我氣喘吁吁,萬分激動。她大笑著擁抱我,召喚她的鄰居們通報這個好消息。我們吃啊,慶祝啊,直到深夜。第二天莫姆塔茲打好了包,搬到家裡來幫助母親照料小阿尤布。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環顧左右,我的姐姐莫姆塔茲和圖努,我的兄弟薩拉姆,易卜拉辛,賈漢吉爾,阿尤布,阿扎姆和莫因努,我為我們的健康和幸福而感謝真主。我們真是幸運。

1977年10月,在一次去首都達卡的旅途中,我的一次偶遇大大改變了我們將貸款給喬布拉窮村民的努力方向。出於一些與格萊珉無關的個人原因,我造訪了孟加拉農業銀行,那是我們最大的國有銀行之一。在那兒我偶然遇到一個熟人,就是那個銀行的董事總經理。A.M.阿尼蘇扎曼(A.M.Anisuzzaman)先生是個極為健談開朗的人,一看見我,他立即發表了一長篇激烈的演說。他獨自說了很長時間,攻擊我和其他學究們躲在象牙塔里,沒有為孟加拉做出應有的貢獻。那真是一場猛烈的攻擊:

「你們這些學究令我們失望。你們沒有盡到你們的社會責任。這個國家的銀行體系糟透了,全是腐化、貪污和骯髒。每年,成百上千萬的塔卡悄無聲息地被人從農業銀行偷走,沒有一個人為任何事向任何人負責。你們這些有著白如百合的雙手的學究們,有你們舒適的工作和出國旅行,你們肯定不負責。你們都全無用處。完全沒有用!在這個社會所看到的東西讓我厭惡之極。沒有人想到窮人。我告訴你,這個國家讓人感到恥辱,它就活該有這麼多問題。」

阿尼蘇扎曼不停地說啊說,等他終於慢下來以後,我說:「好吧,先生,聽到你說的這些我很高興,因為我恰巧有個可能使你感興趣的建議。」

接下來我大致說明了我的喬布拉試驗,並解釋說,我的學生們是不拿薪水志願工作的,「他們捐獻了他們的時間,而我用我的實習預算來付那些費用。那些貸款正得到償還,貸款者的狀況正在一天天好轉。但是我確實為我的學生們擔憂。整個試驗只是由一根細線維繫起來的,我需要機構的支持。」

阿尼蘇扎曼仔細地聽我講。我看到他被我的想法吸引,他激動起來了。

「你們和賈納塔銀行有什麼麻煩?」他問道。

「他們堅持要我為每一筆貸款擔保。我要去美國三個月出席聯合國大會的一些會議,而他們堅持要把貸款文件寄給我,要我簽字。你可以想像,那有多麼不實際!」

他搖搖頭:「告訴我,我能幫你什麼忙。」

我很高興。我本來可能多少年都根本碰不上這麼一位熱切地想幫忙的人的。我解釋說:「賈納塔銀行不能對我們的項目提出拒絕,因為沒有拖欠還款的。但是他們總要花兩到六個月才肯批一筆新貸款,每一筆都要經過達卡的總行審批,而且每次碰到一個問題,他們還要再多花幾個月時間才能從指揮鏈的上端再繞回來。這樣運作十分困難。」

阿尼蘇扎曼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們不能這樣下去。這很荒謬。現在告訴我,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從農業銀行?」

「對。」

「嗯——」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我想,我希望農業銀行在喬布拉建立一個分行,由我支配。我會訂立它的規章與操作程序,招募我自己的工作人員。你們要允許我發放總額達一百萬塔卡的貸款。給我一百萬塔卡的限制,給我一年時間,然後蓋上蓋子放手讓我去工作。一年以後再打開蓋子,看我是不是還活著。如果你們喜歡我做的事,就延長那個項目。如果不喜歡,就關掉那個分行,不提這件事,把我當作一個試驗。如果根本沒人償還我們的貸款,那麼最多你們也就是虧損了一百萬塔卡。」

「好的。」阿尼蘇扎曼說。他拿起電話,對他的秘書說:「給我接吉大港地區經理。」他捂住聽筒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吉大港?」

「明天。」

「坐下午的飛機?」

「對。」

電話中傳來另一個聲音,阿尼蘇扎曼說:「我的朋友尤努斯教授明天要從達卡飛回去,他將在下午五點鐘到達校園。我想要你在他的居所等他,我還想要你聽從他的指令。無論他怎麼說,無論他想要什麼,我都命令你那樣做。你明白了嗎?」

「明白,先生。」

「你有什麼問題嗎?」阿尼蘇扎曼對著電話說。

「沒有,先生。」

「好極了。那麼,我不想聽到說有任何事情出了問題。我不想聽到尤努斯教授向我抱怨說,他的命令沒有被遵從。你明白嗎?」

我從阿尼蘇扎曼的辦公室走出來時仍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我看到一個姑娘正在外面的大街上掃地。她極瘦,光著腳,帶著一個鼻環。像達卡大街成千上萬的清潔工一樣,這個女人一天干到晚,一周干七天,才能剛剛勉強維生。然而她還算是一個「幸運者」,因為她有一份工作。為了這個女人,為了所有那些甚至不敢奢望一份清潔工工作的女人們,我要發展我的貸款項目。此刻,我知道我在做正確的事。

第二天下午,農業銀行吉大港地區的經理在我的起居室里等著我。他十分緊張的樣子。我告訴他頭一天發生了什麼事,阿尼蘇扎曼多麼熱情地贊同我的學生們和我正在喬布拉村做的事。那個經理解釋說,我需要寫一個項目建議書。他會帶幾個同事再到我家來,起草一份正式的書面出資申請。

第二天是星期一,五個人來到我家。他們問了我許許多多的問題,一些我從沒想到過的事:我需要多少貸款者?多少僱員?我提供什麼樣的薪金水平?我需要多少保險柜?我儘可能地回答了那些問題。幾周以後,我收到了寄來的一個大信封。那是一份建議書,基於我告訴他們我想做的事所做出的一部複雜的洋洋巨著,充滿了官僚的行話,甚至連讀一頁都極為困難。它什麼也沒說。我拿過一支筆,用我自己的話草草記下了我初始的想法。我的提議簡明扼要。我第一要改的就是這個分行的名字。我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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