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驗項目的誕生(1)

對於如何開辦一家為窮人服務的銀行,我一無所知,不得不從零學起。1977年1月,格萊珉銀行剛起步時,我研究了其他銀行做信貸業務的方式方法,從他們的錯誤中學習。傳統的銀行與信貸公司通常要求全額還款;在貸款到期時拿出一大筆現金,通常會使貸款人心理上很難受,他們就儘可能地拖延還款,於是,在拖延的過程中,貸款數額越滾越大。最終,他們決定根本不還這筆錢了。如此長期而全額償還的貸款,也使得借貸雙方對早期出現的一些問題不予理會;他們不是在問題出現時解決它們,而是希望隨著貸款到期,那些問題會自行消失。

在建立我們的信貸規劃時,我決定要與傳統的銀行完全背道而行。為了避免大額付款而帶來的還款心理障礙,我決定設立一個每日還款規劃。每筆還貸的數額非常之小,使借貸者們幾乎根本不在乎。為了便於計算,我決定貸款要在一年內還清。照此,365塔卡的貸款可以每天還一塔卡,在一年內還清。

對於這本書的大多數讀者來說,一天一塔卡看上去可能是個可笑的數目,但是它的確製造出穩定的增值收入。這每天一塔卡的力量使我想起那個聰明的死刑犯的故事。在行刑那天他被帶到國王面前,被恩准可以提出他最後的願望。他指著王座右邊的棋盤說:「我只想在棋盤的一個格子里放一粒米給我,接下來的每一格,按前一格雙倍的米給我。」

「批准。」國王說,他根本不了解幾何遞進的威力。很快,那個犯人就統治了整個王國。

漸漸的,我和我的同事們開發出了我們自己的發放與收回貸款機制。當然,我們在這一過程中犯了許多錯誤,隨時調整我們的想法,修改我們的程序。例如,當我們發現支持小組對於我們的運作至關重要之後,就要求每個申請人都加入一個由相同經濟與社會背景、具有相似目的的人組成的小組。我們相信,那些自發成立的小組會更穩定,於是就剋制住自己不對它們干預管理,但我們建立起一些激勵機制,鼓勵那些貸款者在各自的營生中互相幫助取得成功。小組成員的身份不僅建立起相互的支持和保護,還舒緩了單個成員不穩定的行為方式,使每一個貸款人在這一過程中更為可靠。來自平等夥伴之間的微妙而更直接的壓力,使每一個組員時時保持與貸款項目的大目標保持一致;小組內與小組之間的競爭意識也激勵著每一個成員都要有所作為。將初始監管的任務移交給小組,不僅減少了銀行的工作,還增強了每個貸款人的自立能力。由於每一組員的貸款請求都要由小組批准,小組就為每一筆貸款擔負起了道義上的責任。當小組的任何成員遇到麻煩時,小組其他成員通常都會來幫助。

窮人的銀行家在喬布拉村,我們發現貸款者要自發組成小組並不總是那麼容易的事。一個想要申請貸款的人必須首先找到第二個人,向其說明這個銀行是怎麼回事。這對於一個村婦來說可能是特別困難的。她常常很難說服她的朋友——她們很可能害怕,懷疑,或是被丈夫禁止,不許和錢打交道,但第二個人終於被格萊珉為其他家庭所做的事感動了,她決定加入這個小組。於是這兩個人就再去找第三個成員,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當這個五人小組成立之後,我們先給小組的兩個成員發放貸款,如果在隨後的六周內這兩個人都按期償還貸款,就再允許兩個成員申請貸款。這個小組的組長通常是五人中最後一個貸款者。但是往往就在小組準備成立時,這五個成員中有一個人改變了主意,說:「不行,我丈夫不同意。他不想讓我加入這個銀行。」於是這個小組又只剩了四個人或三個人,有時甚至回落到一個人。於是那個人不得不從頭開始。

一個小組要得到格萊珉銀行的認同或認證,可能花幾天時間,也可能要花上幾個月時間。為了得到認同,這個貸款小組的所有五個成員都必須到銀行去,至少要接受七天有關我們政策的培訓,並要通過由一名高級銀行主管主持的口試,表明他們理解了這些政策。每個組員必須單獨接受考試。在考試前夜,每個貸款者都十分緊張,她緊張地在神龕里點上蠟燭,祈求真主保佑。她知道,如果通不過的話,她不僅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小組的其他成員。儘管都已經學習過了,她還是很憂慮,生怕答不上來有關格萊珉成員職責的那些問題。萬一她忘了呢?銀行工作人員會把這個小組都打發走,告訴所有組員還要再學習,小組裡的其他人就會斥責她說:「看在真主面上,連這事你都做不對!你不僅把自己搞糟了,把我們也搞糟了。」

有一些批評說我們的鄉下客戶都太順從了,所以我們可以脅迫他們加入格萊珉。也許正是如此,我們把初始過程設計得如此富有挑戰性。由小組與考試造成的壓力,有助於確保只有那些真正有需要,而且對此十分嚴肅的人,才能夠真的成為格萊珉的成員。那些日子還過得去的人們,通常會覺得那些麻煩不值得。即便認為值得去做,他們也通不過我們的測試,還是會被迫離開小組的。在我們的小額貸款規劃中,我們只需要有勇氣、有抱負的先行者。他們才是能夠成功的人。

一旦全組都通過了考試,其中一位組員申請第一筆貸款的那一天終於來到了——在80年代,一筆貸款通常是25美元左右的規模。她是什麼感覺?驚恐!她無法入睡,心裡翻騰著對失敗的恐懼,對未知之事的恐懼。在領取貸款的那天早上,她幾乎想要放棄了。對她來說,25美元實在是太重大的責任了。她將如何償還呢?在她的大家庭里,從沒有一個女人有過這麼多錢。她的朋友們趕來幫她打消疑慮,她們說:「你看,咱們都得過這一關,我們一定會支持你的。我們都在這兒支持你呢。不要怕,我們一定會和你站在一起。」

當她終於接過那25美元時,她渾身顫抖著。這筆錢在燒灼她的手指,淚水滾下她的面頰。她一生中從沒見過這麼多錢,也沒想像過手裡能有這麼多錢。她像抱著一隻嬌嫩的小鳥或兔子那樣捧著這些鈔票,直到有人勸她把錢放在安全的地方,以免被人偷走。

格萊珉的每一個貸款者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在她的一生中別人都在對她說,她不好,她只會給家庭帶來不幸,他們無力承擔她的嫁妝。她多次聽母親或父親告訴她,本該將她流產,或是在出生時就弄死,或是餓死她。對於家庭來說,她只是又一張要吃飯的嘴,又一筆要付的嫁妝費。但是今天,平生第一次,一個機構信任了她,借給她一大筆錢。她發誓,她絕不會辜負這個機構,也不會辜負自己。她一定會奮鬥,一定會還清每一分錢。

在早期,我們鼓勵貸款者建立存款,以便在他們困難的時候取用,或是用於一些其他創收的機會。我們要求借貸者將每筆貸款的5%存在一筆小組基金里。他們都理解這一策略,認為它與孟加拉「一把米」( mushti chal)的習慣做法相似:家庭主婦每天攢一點兒米,日積月累就變成很大的積蓄。任何貸款者都可以從這筆小組基金中得到一筆無息貸款在格萊珉Ⅱ號規劃中,個人存款取代了小組基金。,只需其他組員對其申請的數額與用途表示贊同,而且那筆貸款不能超過那筆基金總額的一半。在每年數以千計的案例中,小組基金為組員提供的貸款使人們免於季節性的營養不良,得以付醫藥費、學費,為受到自然災害影響的營生重新提供資本,使人們能夠節儉而體面地安葬親人。到1998年,所有小組基金的總額已超過一億美元,超過了所有公司的凈資產額——除去孟加拉屈指可數的幾家公司以外。

如果有一個組員無法或是不願償付她的貸款的話,那麼直至該償付問題得到解決以前,她的小組在隨後的幾年裡可能就沒有資格申請更大額貸款了。這形成了一種強有力的激勵,使貸款者們互相幫助解決問題,並且——甚至更為重要的是——預防問題的出現。小組也可以向它們「中心」里的其他一些小組求援。「中心」是一個村子裡的八個小組組成的聯盟,每周按時在約定的地點與銀行的工作人員開會。中心的負責人是由所有成員選出的組長,負責管理中心的事務,幫助解決任何單個小組無法獨立解決的問題,並與銀行指派到這個中心的工作人員密切協作。當一個成員在一次會議期間正式提出一項貸款申請時,銀行工作人員通常會問那位組長和中心負責人,他們是否會支持這一貸款申請——就其數額與目的來說。

從一開始我們就決定,在中心會議上的所有業務實施都要公開。這樣做降低了腐敗、管理不當和誤解的風險,並使負責人與銀行工作者直接對貸款者負責。通常,貸款者會讓自己的孩子在上學以前參加這些會議,孩子們可以給他們念銀行存摺中的那些數字,以確保一切都正確無誤。

我至今仍覺得,到格萊珉的村莊出席那些中心的會議實在令人激動。隨著一年年過去,貸款者對管理他們自己的事務承擔起越來越多的責任,他們提出一些更富革新性的方法來預防和解決問題,並不斷找出新的途徑來幫助每一個成員儘快提升到貧困線以上。每次從那些村莊歸來,我都更加確信,提供貸款是在人們生活中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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