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垂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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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這一章的時候已是在一九六五年。而本章所寫的是一九四五年的事。二十年了,可並不像過了二十年。戰爭的年代也恍如夢境,是一場社會中止前進的噩夢。一些年後,我總是說:「噢,五年前發生過什麼什麼事,」可是每次我都少說了五年。現在當我說幾年前時.指的是許多年以前。

時光改變了我,正如改變其他上年紀的人一樣。

我的生活隨著對德戰爭的結束又開始了新的一頁。儘管嚴格地說,對日戰爭還在繼續,可這裡的戰事結束了。隨之,人們開始醫治戰爭創傷,把破碎的生活連綴起來。

馬克斯休完假後,回到了空軍部。我們終於可以安頓下來了,生活儘管不像以前那樣,但畢竟又開始了。和平的到來使人們鬆了一口氣.可是和平的前途或任何其他事都尚無保障。我們為團聚而欣慰,不慌不忙地嘗試性地開始了生活,看看我們究竟能使生活變成什麼樣子。事實上的確也令人憂心忡忡。填寫表格、簽訂合同、稅收爭議,弄不懂為什麼一切都亂糟糟的。

到了這時,我才回過頭來看看戰時的收穫,這才明白我這些年競寫下了難以置信的大量作品:我想這是因為沒有社交活動來牽扯注意力,晚上不出門的緣故。

除了我已經提到的作品之外,我在戰爭初期還寫了兩本書。那時,我時刻準備在空襲中被炸死,因為在倫敦這種可能性很大。一本是為羅莎琳德寫的,這本書先脫稿,書中人物包括赫爾克里·波洛;另一本是為馬克斯創作的,書中出了馬普爾小姐。這兩本書寫成之後,存放在一家銀行的保險庫里了,它們都作為禮物正式交給了羅莎琳德和馬克斯。

由於提高了稅收額,我競有些幸災樂禍地想到不值得那麼拚命地寫了:一年寫一本書足矣。一年創作兩本書比一本書也多得不了多少錢,不過增加工作量而已。原有的那種動力自然不復存在了。如果有什麼我自己想寫的特殊事件,那又自當別論。

這時,英國廣播公司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給他們為瑪麗女王安排的專題節目寫一廣播短劇。瑪麗女王曾表示喜歡我的作品,希望我為她寫點什麼。我對此很感興趣,構思了一個自己滿意的故事,寫了個名為《三個瞎老鼠》的廣播劇。就我所知,瑪麗女王很欣賞。

這事似乎過去了,但是不久之後,有人建議我把它擴展成一篇短篇小說。《空幻之屋》一書已被我改編成劇本,並由彼得·桑德斯搬上舞台,一舉成功。我自己也陶醉了,以至於進一步寫些劇本。為什麼不寫劇本呢?那要比寫書有趣得多。一年寫一本書所得的稿費就夠用了,於是我又沉浸於一種完全不同的藝術形式中。

我愈琢磨《三個瞎老鼠》就愈感到完全可以把這二十分鐘的廣播劇改編成一出三幕驚險劇。這需要加上幾個人物,背景和情節都要豐富些,高潮之前也要有——個漸進的情節發展過程。我想,《捕鼠器》(這是《三隻瞎老鼠》的演齣劇本名)之所以比其他劇本高一籌,其中一個優勢就在於它有故事梗概作為基礎,因而顯得有血有肉。

這個名字的由來,得感謝我的女婿安東尼·希克斯。我還未曾提到過安東尼,他當然不是什麼故人往事,他至今仍和我們住在一起。生活中沒有他,我確實有些手足無措。他不僅是我所知道最和藹可親的人,而且還是個智力非凡又坎諧有趣的人。他點子很多。在餐桌上,他會突然提出個問題,使大家一下活躍起來,爭先恐後地各抒己見。他曾學過梵文和藏文,還能頗有見地地談論蝴蝶、稀有灌木、法律、集郵、鳥類、瓷器、古玩以及環境與氣象等等。

《三個瞎老鼠》這個名字不能用,因為已經有了一部同名劇了。我們都絞盡腦汁地琢磨劇名。安東尼想到了《捕鼠器》,於是被採用了。我想他本應該也同樣享有版權的,可當時我們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劇會久演不衰。

人們總問我《捕鼠器》成功的秘訣。除了現成的答案「運氣」這兩字之外,惟一的理由是這個劇適合大眾口味:不論年齡大小,興趣如何,人人都喜歡看。但是細細考慮一下,既不驕傲也不過謙地說,這部既幽默又有驚險味道的輕鬆劇構思很巧妙。故事層層展開,觀眾急於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卻又猜不到下一步會怎麼樣。我想,儘管所有經久不衰的劇本部有這種趨勢,彷彿劇中人或遲或早總在裝假,可《捕鼠器》中的角色卻彷彿都是活生生的現實中的人物。

曾經有這樣一個案例,有三個孩子被地方議會放置在一個農場後,因無人照管並受到虐待,其中一個孩子天折了。人們普遍認為另一個有輕微違法行為的男孩子長大會有強烈的報復情緒。我記得還有一件謀殺案,案犯多年來一直把兒時的怨恨深藏在心底,後來特意回來償還宿願。這些情節不是不可能的。

《捕鼠器》中的人物有:一位年輕姑娘,她詛咒生活,決意只為未來而活著;一個小夥子,他不願面對生活而渴望母愛;還有一個小男孩,他幼稚地向傷害了簡和他的年輕教師的殘忍女子復仇。這一切在我眼裡,在觀眾眼裡,都是那麼真實、自然。

迄今為止,這部劇已上演了十三年,演員陣容也幾經更換。外交官劇場不得不把座倚和帳幕更換一新。聽人說舞台布景也應換一換,原有的已破爛不堪。可仍場場座無虛席。

應該說,這對我來說簡直難以相信。為什麼一部輕鬆娛人的劇會連續上演十三年之久?毫無疑問這是個奇蹟。

那麼其收入都落到誰手裡呢?當然主要部分毫無例外地繳了稅金。除此之外呢?我還把我許多部書和短篇小說的版權贈給了別人。短篇小說《避難所》連載權贈給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基金會,其它一些小說的版權也分別贈給了其他人。你只管伏案寫作,而把作品版權轉贈給他人.這要比信手給人開張支票或類似的什麼更讓人激動不己,而且更自然。可能有人會說這歸根結底都是一回事。事實遠非如此。有一本書的版權給了我丈夫的外甥。儘管這書是多年前出版的,但是直到現在它還能給他們帶來收入。我把電影《原告的證人》的版權中我的那一份給了羅莎琳德。

2

有一次首場演出給我的印象極深,這就是《原告的證人》的首演。可以說,這是我惟一感到快慰的首演之夜。

首演之夜往往令人痛苦、令人難堪。作者應該出席觀看首演,其原因之一是,可憐的演員們在全力以赴,一旦演出失敗,劇作者不在場分擔難堪是不公平的。我聽人講過,《不在犯罪現場》的首演就曾出現過意外事故。劇本要求管家和醫生敲書房緊鎖的門,隨後把它撞開。可那天晚上,書房門不待人撞,也沒等人去敲就自動打開了。扮作屍體的演員正在最後調整自己的姿勢,這使整個劇場為之嘩然。

去觀看首場演出還有個理由,這就是好奇心。明知道不中自己的意,會倒自己的胃口,會看到全劇一場糊塗:念錯台詞,插科打渾,再加上忘掉台詞,可你還是要去,要親自去體驗劇場效果。任何人的敘述都無濟於事。好奇心將你帶進劇場,渾身忽冷忽熱地顫抖著,暗中祈禱上帝不要讓人發現躲在劇場遠排的作者。

《原告的證人》的首演之夜全然不同。這是我最得意的劇作之一。我幾乎對這部劇得意忘形。我原來並沒想創作這樣一部劇,心裡曾有些躊躇。是彼得·桑德斯敦促我動筆的,他很善於說服人。在他的影響和說服下,我閱讀了多卷《著名審判案例》叢書,並請教了許多有關初級律師和高級律師的問題。後來我對此產生了興趣,並且突然感到自己過得很快活,這是寫作時出現的興奮時刻。雖然這種興奮時間不長,卻使人有種被海浪沖向岸邊的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它是進行觀察想像的寶貴的時刻。這種觀察不是以舞台為背景,而是用心靈去揣度。一切都表露無遺,真實的事件,真實的法庭,一個在我腦海中略有印象的真實的法庭。我彷彿看到了那個仁立在碼頭上的、神經質的、絕望的小夥子,那個不為她的戀人而為了君王毅然上證人席出庭作證的不可思議的女人。這是我寫作速度最快的作品。我事先看完有關材料,僅用了兩三個星期就完成了這部《原告的證人》。

自然,這部劇作在情節發展上略有變化,而且我還得為那個精心設計的結尾不被改動堅持一番。沒人喜歡這個結尾,女人更不讚賞它,誰都說這樣結尾會毀了整個劇。他們都認為幾年前寫的這篇短篇小說原作的結尾更可信。可是短篇小說畢竟不同劇本,小說中沒有法庭出現,沒有審判謀殺案的情節。那只是關於一個被告和一個不可思議的證人的故事。我堅持我的意見。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因為我不總是信心十足,然而這一次我卻充滿了信心。

找堅持這種結尾,如果不同意我的意見,我寧可不讓這個劇目公演。

我勝利了,演出也獲得了成功。有的觀眾說這是一個騙局,是引入上鉤,可我認為並不是這樣:它是合乎邏輯的。這種事是能夠發生,也是可能發生的,而且在我看來,或許將來還會發生這種事,只不過可能沒那麼多的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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