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

燒窯的小徒弟戰戰兢兢地看著他,面色煞白,急得眼淚直冒:「陸,陸大師……」

他師傅把他往後面一撥拉,垂著頭,悔恨像沉重的夜霧一樣壓在了他的心口。

想要說點什麼,卻又感覺抱歉或者自責都毫無用處。

陸子安微一擺手,盯著這煙:「究竟出了什麼事?」

「這個,對不……」

陸子安打斷了他的道歉,盯著窯爐:「我不想聽這些,現在,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之前一直是我盯著的,後來我想上廁所,就讓我徒弟幫我盯著。」老師傅覺得臉上發燒,聲音越來越低沉:「後來,他大概是感覺柴少了些,忍不住往裡頭加了兩根。」

燒窯是非常講究規矩的,尤其是溫度。

入窯一色,出窯萬彩。

窯變,變的關鍵,就在於溫度。

控溫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燒窯,才能得出的寶貴經驗。

尤其是這種老式窯爐,沒有了溫度計,只能根據預估,這種柴,豈是隨便加的?

陸子安微微眯起眼睛:「柴加多了?」

「啊,不是。」老師傅連忙搖搖頭,急切地道:「小廳雖然跟了我才兩年,但手感還不錯,只是我過來以後,想把多加的柴撤出來,結果一出一進,帶進了氧氣,火燃得更厲害了,我擔心出事,就自作主張撤了兩根。」

先前壓著的煙,盡數憋在了爐子里,這會子一撤柴,煙就全冒出來了。

誰也不知道,這窯爐裡面到底出了什麼事,加上這煙冒的厲害,他們一著急,就只能請陸子安過來了。

「這,眼下到底是繼續燒還是先開窯看看?我是想著當素燒一場,等會加點釉,再燒制一次……」

這也算是勉強合適的方法了,以往他們出了小問題,沒有燒毀的話,都會這樣補救。

只是現在尚未燒成,貿然開窯的話,無異於賭。

就算是能補救,也不可能產生多美的窯變,頂多只能算是……聊勝於無。

他擦了把汗,焦急萬分地道:「我就擔心再燒下去,萬一嗯……就沒再加柴……陸大師,您怎麼看?」

道歉,或者其他,都先擱置其後。

眼下最緊要的,是先處理事情。

這一窯瓷坯,他們都是親眼看著陸子安一步步做出來的。

如果毀了,他們的難過絕不亞於陸子安。

眾人眼巴巴地看著陸子安,誰也不敢說話,心懸在半空,彷彿在等著大刀斬落。

但是陸子安卻沒有急著給出回答,他圍著窯爐走了幾步,側耳聽了聽聲音。

短暫的思索過後,他朝著窯爐探出手去。

「不行的啊!陸大師!」老師傅想都沒想,直接伸手擋住了,急得滿頭滿臉的汗:「這溫度看著不怎麼樣,但內里已經到了上千度的高溫,你這伸手……」

「我自有主張。」陸子安眉眼沉靜,他拿過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讓開。」

老師傅求救似地看向周圍的同事,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有人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人堆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陸大師敢開口,他一定有把握吧!

陸子安擦完掌心的些許汗漬,輕輕將它拋回原處。

微提一口氣,他伸出手,手背緩緩靠近窯爐。

每近一分,溫度就高一分。

陸子安緩緩推進,手背被熾烤得逐漸滾燙,甚至後來已經感受到了痛楚。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探向窯爐頂端。

反覆確定過後,他想了想,抬手加了一根柴。

一直盯著他的動作的眾人頓時露出了一絲驚喜:莫非,這瓷器沒事?

可是哪怕心裡這麼琢磨,也沒人敢上前去問。

畢竟這事是他們的錯,心虛啊!就一個字,慫!

眾人你看我,我看看你,私下小動作做了一堆,就是沒一個人上去問問的。

最後還是想拜師的青年腦子轉得快,跑回去把陸子安的外套拿了過來。

陸子安回頭看了一眼,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其實坐在這爐子邊,溫度高著呢,並不感覺太冷,頂多就是後背有點涼。

青年猶豫了一下:「陸大師,您準備一直在這等著嗎?」

「嗯。」陸子安拿著根柴火掂了掂,呢喃著:「火候……」

眼看他重新沉入了自己的思緒,青年沒敢再打擾,悄悄地退下了。

沒有辦法,哎,等吧!

陸大師總不可能一直在這等著的。

眼看著,天慢慢就黑了。

風吹得樹葉嗚嗚作響,食堂工作人員把晚餐送到了這裡。

陸子安端坐在小馬紮上,時不時側耳聽一下,或增或減柴火。

「陸大師,您的晚餐。」

「謝謝。」陸子安就連吃飯的時候,也依然守在窯爐前,拒絕了他們讓他去食堂的建議。

可怕的是,哪怕他就這麼端著碗,坐在小馬紮上吃飯,也比其他隨便坐的人更有氣度。

最後沒有辦法,他們給搬了張小桌子過來,陸子安爽快地坐了過來。

見他好像沒那麼生氣了,老師傅終於鼓起勇氣去和他道歉,順便也問一問,到底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我沒生氣。」陸子安擺擺手:「但是現在情況的話,我也沒法說,不確定。」

沒有開窯之前,說什麼都是白搭。

燒窯,最神秘莫測的就在於它的變化萬端不可捉摸。

沒有任何規律可循,成敗只在天意。

因此陸子安這說法眾人也沒懷疑,只紛紛出言安慰著他。

陸子安神色淡淡,也沒工夫寒喧,說了兩句,就又坐回了小馬扎。

咦,這是……

「陸大師,您不回去休息一下嗎?」

「是啊……」

七嘴八舌的,眾人都在勸說他先回去休息。

畢竟人也不是鐵打的,這窯還不定要燒多久呢,總不能一直在這守著。

其他幾位燒窯的師傅更是拍著胸膛保證會輪流看守,絕不會再出現先前的情況。

可是任憑他們說出了花兒,陸子安還是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他聲音平靜,頭也不回:「我相信你們的專業,但是我還是要等在這裡,因為這窯瓷已經和平常的不一樣了,無論成敗,我希望我從頭到尾都有參與。」

就算是賭,就算是這一窯瓷全毀,他也希望是乾乾脆脆毀在他自己的手裡。

無論結果如何,只要是他全程經歷,他都能夠接受。

既然他這樣說了,眾人也就歇了勸說的心思。

畢竟先前出了事,陸大師沒把他們趕走算好的,他們哪敢提意見。

說不清是為了什麼,時間漸晚,卻沒有一個人離開。

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落在每個人平靜的側臉上。

屋裡落針可聞,沒人玩手機,眾人安靜地坐著,傾聽著窯爐偶爾發出的輕微聲響。

唯一悅耳的,可能是柴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

就在這樣的靜謐中,眾人看著那道挺直的背影,忽然對藝術有了更深的感悟。

所謂熱愛,或許就是這樣的吧。

月光漸斜,餘光消隱。

天邊出現一抹金光,遙遙有雞鳴聲聲。

有不知不覺睡著的人猛然驚醒,抬眼望去,卻發現陸子安連姿勢都沒變一下。

為他準備的床更是沒有任何變化,很顯然,陸子安守了一夜,根本沒有躺上去休息。

第二日。

有了前一天的經驗,人們雖然面帶疲憊,卻也已經逐漸習慣。

沒有任何人抱怨,也沒有誰肯提前離開。

這一窯瓷,傾注了所有人的期待,與嚮往。

值得陸大師苦守一夜的瓷器啊,它究竟會帶給他們什麼樣的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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