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陸子安並不是為了安慰湯叔,而是因為,他真的為這件作品的完成而讚歎。

很難想像,這樣一幅作品,竟然是由鐵這般錘打而成。

石體表面起伏跌蕩,紋路如行雲流水,極富變化,有一種滄桑感。

偏偏這塊玉璧石為漏石,石體玲瓏多孔,左右上下宛轉相通,又給人清奇古怪,風骨嶙峋之感。

陸子安吹了吹,伸手輕輕一探,鐵樹深深扎在這石孔之中,竟彷彿與之融為了一體。

彷彿從石體上生出來的枝椏,盤踞得非常自然,根部有路可循,四處通達,內部變化多端。

既給人以視覺美感,又能讓人產生好奇的心理,恨不能將其掰開仔細研究一番。

僅僅從一個「奇」字出發,這就已經是一件非常成功的作品。

更不用說那枝椏上,竟然還有一朵朵綻放的寒梅。

花瓣輕而薄,明明是鐵,卻薄得彷彿有些透明。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相信,這樣的花朵,竟然是依靠著那粗糙的鐵鎚,一錘一錘,打造而成。

「這……不扎手哎……」鄒凱摸了一下花朵中間的花蕊,驚異地道:「我剛才看著還以為是插在裡頭做固定的呢,原來竟然是花蕊啊?」

細若毫針的花蕊,看似纖弱,但上入手堅硬,這般經過千錘百鍊,哪怕用力撥動,也沒有一絲斷裂的跡象。

「這個很牢固的,掛東西都可以。」湯叔笑容憨厚。

鐵干橫斜,枝條蒼勁有力,花朵半殘,卻猶有一股子鬥氣尚存,彷彿在喚起人們對它們冬日裡傲霜鬥雪的記憶。

沒有了畫板的限制,習慣了將枝條伸出畫面的湯叔在這幅作品上將自己的技藝發揮到了極致。

但是,這還不夠。

在湯叔略帶緊張的眼神里,陸子安微笑道:「湯叔,我給您推薦一種漆?」

「可以啊。」湯叔接過毛巾,囫圇抹了把臉,咧嘴笑道:「什麼牌子?」

「沒牌子的。」陸子安早就準備好了,鄒凱遞過來兩個小油桶:「我自己調配的……大漆。」

本來伸出來準備接手幫他抬的湯叔神色一僵,手停在了半空:「……陸大師您的漆我知道肯定很好,但是……我對生漆過敏。」

沒想到會這樣,陸子安頓了頓,點點頭:「行,那我來吧。」

時隔多日,陸子安再次拿起漆料。

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小心翼翼,一筆一划都隨意自如。

他沒有對鐵作任何的修改,保留了鐵畫原有的特色。

鐵樹通體漆黑,連梅花都塗滿了黑色的漆。

湯叔不敢站得太近,但又捨不得離開,只能遙遙望著,目露驚艷。

生漆和熟漆的差別,外行人看不大出來,但內行人則一眼能夠分辨出它們各自的特性。

熟漆一般會經過日晒和脫水,含水量非常少,雖然由於脫水而提高了與金屬的附著力,但是色澤卻沒有生漆的自然流暢。

陸子安塗的漆,看上去彷彿是在從上往下淌一般。

它是流動的,它是自由的。

如水滴奔向大海,無比歡快,沒有一絲遲滯。

但是陸子安對用量的精準把握度,又讓這些漆料在即將墜到石體底部的時候,終於被消耗完畢,軟軟地趴在鐵樹上,在底端形成一個淺淺的印子。

因為是從最頂端開始塗抹,所以當陸子安將整個鐵樹全部塗抹完畢的時候,花瓣上的漆料已經乾涸。

陸子安輕輕用軟刷試了試濕度,花瓣上有些比較厚的漆表面已經幹了,但裡面還有流動的漆料。

輕輕一用力,底下的漆料就蠢蠢欲動,彷彿隨時要從裡面噴涌而出。

這樣就對了。

他打開另一罐油漆,換了柄細長的小刷子,每一次只沾一點點的白色油漆,輕輕地點在每片花瓣上。

欺霜賽雪。

那種晶瑩剔透的感覺,唯有這般映襯在純黑之下的花瓣才能呈現。

湯叔再也忍不住,捂著鼻子走了過來,目不轉睛地望著。

他竟從未感知,原來鐵畫,竟然還能有這樣集柔和與陽剛於一身的美感。

世界上從來不會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他與鐵畫打了數十年的交道,卻只會埋頭苦幹,從沒想過這樣……

陸子安眉眼沉靜,換了支毫筆慢慢點了白漆在花蕊上描繪。

繪罷他輕輕擱下筆,負手而立。

石體與鐵畫,色調統一卻又各有側重,那條白色的脈絡更像是一條纖細的溪流,安靜流淌。

為什麼它是凝固的?為什麼沒有聽到水聲?

沿著嶙峋怪石蜿蜒而上,目光停在那纖細卻又傲然矗立的花枝上。

如此嚴冬,水流自然是被凍住了。

明明身上還在流著汗,卻在看到這件作品的時候,彷彿周身有寒意侵襲。

檐流未滴梅花凍,那種清冷、孤悠的意境,盡在這一樹梅里展現得淋漓盡致。

鐵畫是主體,卻又絲毫不會埋沒石體的紆迴峭折。

石體雖然極富變化,卻又甘願作為鐵畫的陪襯。

它們相互協調,相互掩映,不動聲色間,給予賞者以心靈震撼。

湯元已經完全傻掉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它,喃喃道:「原來,鐵畫還能這樣做?」

這也正是湯叔的心聲,他的心裡寫滿了感嘆號:「是啊……原來,鐵畫還能這樣……」

「其實這只是鐵畫的一種表現形式。」陸子安伸手拿鉗子夾起一塊火紅的鐵,細細欣賞著:「鐵其實非常有意思,看似堅不可摧,其實只要掌握了方法,也可以讓它變成繞指柔,而這樣堅硬的物質,就算打造得再怎麼優雅,也依然保留著它內里的剛強特質。」

而這樣創造出來的作品,往往能在一昔之間,吸引人的所有注意力。

它溫柔,卻又剛強,它脆弱,卻又強悍。

你以為它已經磨平了稜角,但是如果你沒掌握方法就試圖將它馴服,它不僅可以化為刀片割傷你,還能變成鎚子砸死你。

陸子安把鐵輕輕放進水池裡,「哧」的一聲聲響,鐵又從火紅變回了冷淡的原色。

「這件作品,這件作品……陸大師……」湯叔很激動地看著陸子安。

「這件作品不能給您。」陸子安很抱歉地看著他:「我可以讓人送一車石料過來,盡量會挑奇石和怪石,也能讓您有更大的創作發揮的餘地。」

湯叔連連點頭,直說會付錢,但是又對這成品有些依依不捨:「那這件……」

「但是這件作品裡面,它的石體是經過我修整的,不夠自然,我之所以和您合作創作這一件作品,是為了讓您能更直觀地感受到鐵畫與石體的完全融合。」陸子安氣定神閑地解釋著:「賞石的第一個層面是情感交流,第二個層面是精神寄託,第三個是文化附加,而賞石最注重的,就是自然。」

是這樣嘛……湯叔聽得一臉懵懂。

「靈璧石最讓人痴迷的是,它是讓人的思緒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媒介。」陸子安輕輕觸摸著這件作品的石體,神色溫和:「它經過億萬年的演變最後呈現在你的面前,它作為岩石的情感和精神都是超越同類岩石的,它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非常難得的藝術品,當它與鐵畫融合時,它的文化附加會達到最大的展現。」

「原來是這樣……」湯叔若有所思。

「對,您必須將目光從這件作品上抽離,才能有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下一件、下下一件作品的創作中。」

著重於眼前是沒有必要的,必須放眼未來,不斷進步,不斷提升才行。

湯叔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謝謝陸大師的指點,我明白了,那這件作品的名字叫什麼好呢?」

目光微頓,陸子安沉吟道:「不如就叫……《山中雪後》吧。」

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雲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

這個名字恰到好處,哪怕只是聽著這名字,都會讓人聯想到清冷的深山,雪後迎面吹來的徹骨的寒風。

一旁的鄒凱早已經痴了,他立了半晌,忽然拉過筆記本,飛快地打起了字。

手指飛翻,彷彿如蝴蝶輕舞,他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這是他經過培訓後的第一個視頻,全部過程都由他獨立創作。

和湯叔確定了後面的合作事宜,陸子安看了眼鄒凱完全投入的狀態,沒打擾他,走到一邊拿出自己的筆記本。

先處理了一些普通的郵件,這些都是公司發給他,需要他過目的。

然後便是各種邀請函,酒會什麼的他一概回絕,應酬也全都推掉,這麼篩選下來,郵箱很快就空了下來。

正在看的時候,忽然又收到了一封新郵件,竟然是一封匿名的質詢函。

只是陸子安有點看不懂啊,這什麼爆黑料是什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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