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世事無常

這樣的話,雖然不是事實,但也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任老眉眼舒展,笑容很是祥和:「陸大師,沒有人來找我……我想,以後等奇奇長大了,她就去找你,到時,請幫我教教她,讓她學,學……學銀花絲……」

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刻,他心裡最惦記的,還是銀花絲。

「好。」陸子安答應得非常爽快:「玲瓏塔會一直為她留著。」

任老爺子伸出手,喃喃地叫著:「囡囡。」

「……哎……」任奇奇哭得一踏糊塗,卻還是乖巧地壓抑著哭聲,用力地抓住任老爺子另一隻手:「爺爺,我在這兒呢。」

「你,你要聽話,要好好讀書……」任老爺子面泛紅光,用力地掙扎著往前,想握緊她的手,卻又怕捏痛了她:「爺,爺……」

任奇奇哭著點頭,想起爺爺看不到,又急急地道:「爺爺,我會學的,我一定會好好學的!我聽話,我再也不調皮了,你別死,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嗚嗚嗚嗚……」

「這一次,爺怕是答應不了你了哇。」任老爺子短促地笑了一聲,又似乎有些難受地擰起眉頭:「我無能啊……到底是斷在我手裡了,真是,沒臉下去見師父……」

「沒有斷。」陸子安語氣真誠而堅定:「任老,銀花絲技藝不會斷絕的,它在我的玲瓏塔里,我也會銀花絲,等奇奇長大了,我會教給她,會讓她繼承銀花絲。」

似乎知道爺爺已經留不住了,任奇奇從嗓子里發出一聲幼獸失去庇護般的哀鳴,緩緩跪倒在地。

沈曼歌抹了把淚,默默地半跪在地,將滿臉淚水的小姑娘抱進懷裡。

聽了他的這句話,任老爺子繃緊的弦終於放鬆下來:「謝,謝謝……」

終於,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撐了一天又一天,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任老爺子睜著眼睛看著前方,彷彿已經置身於車水馬龍之中。

他的聲音有些輕悠,語氣里充滿嚮往:「那時候,一整條街都是銀樓……走過路過的大閨女,小媳婦,頭上戴的,手上玩的,都是……都……」

這句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完。

陸子安沒有低下頭去看他,只用力用力地握緊他的手。

在沈曼歌壓抑的哭聲里,在任奇奇的嚎啕大哭中,陸子安微微閉上眼睛。

感覺到任老爺子的手慢慢變涼,陸子安緩緩伸出手,替他撫上了眼帘,才啞著嗓子低沉地道:「都是,銀花絲。」

任老爺子一生都被困在小小的屋子裡,在生活中掙扎,與命運做鬥爭。

繼承了他畢身絕學的兒子的突然離世,白髮人送黑髮人,給了他重重一擊。

但他沒有服輸,雖然打擊之下雙目幾近失明,卻還是頑強地站了起來,拉扯著孫女繼續過活。

他做了一輩子的銀花絲,哪怕瞎了,他依然能摸索著做。

一件一件地,掙出孫女的學費。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最惦記的,除了孫女,還是銀花絲。

在任奇奇的哭聲里,陸子安為任老爺子辦理了出院手續。

將任老爺子送回家裡,趁著身體還沒變硬,直接高價請了殮容師過來給老爺子清理儀容。

脫下衣服才發現,任老爺子其實已經瘦得不成人形。

這樣瘦削到幾乎已經是一副骨架的身體,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掙扎著跑到長偃去的。

陸子安神情肅穆,配合著殮容師為任老爺子清理。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怕的,連殮容師隱晦地提醒說這事晦氣他也沒搭理。

這有什麼晦氣的?

任老爺子一生坦坦蕩蕩,離去時也心平氣和,在他的心裡,任老爺子和他的長輩沒什麼區別。

任老爺子雖是一副病弱之軀,卻有著華夏人永不服輸的膽氣。

這種風骨,值得他敬重!

殮容師細緻地為任老爺子清洗面部,慢慢地化妝。

一步一步地,任老爺子慘白的面容變得紅潤富有光澤,神態柔和安祥,唇角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應軒也帶著西樂隊回來了。

陸子安退半步,沉聲道:「起吧。」

有法師咿咿呀呀地哼唱起來,沈曼歌給陸子安仔仔細細地洗完手,遞來一塊黑布。

「奇奇哭著哭著睡著了,我把她抱進去了。」她低著頭沒看他,聲音有些沙啞:「子安哥你別穿孝服了,我反正……我給任老爺子做孝子吧。」

陸子安皺著眉頭看她,沈曼歌穿了一身孝服,寬寬大大的薄紗衣空蕩蕩地籠在她身上,竟頗有幾分蕭索的味道。

當年沈叔夫妻去世,她也是這樣子……

她是想他們了吧……

「之前答應過,清明節帶你去看沈叔他們的。」陸子安聲音乾澀,轉身取過擱在柜子里的一套孝服:「等這邊事情辦完,我們直接去吧。」

反正都請了假,也不在乎多一天兩天了。

沈曼歌頭埋得低低的,視線模糊了,心彷彿被揉成了一團。

當初得到那個消息時天塌般的感覺彷彿又回來了,腦子裡一片迷濛,身體開始失重,似乎要飄起來,一種掉入黑洞般的感覺。

她張了張嘴,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好。」

在她恍神的功夫,陸子安已經穿戴完畢,面無表情地拉開門:「走吧。」

任家一個人都沒有來。

他們不想來,更不敢來。

任老爺子在的時候,他們怕他連累他們,畢竟誰都知道他窮。

任老爺子死了,他們更不敢來了,怕被託孤。

這任奇奇已經記事了,不一定帶得親,再說年紀這麼大,讀書生活處處要費錢,他們哪肯收留她。

有人更是揚言:「她親娘都不管她,我們還得上趕著去管?呸。」

老的沒來,小的也沒來,按這邊的習俗,老人死後得有兒子或孫子摔盆,任奇奇無法勝任。

有鄰居就嘆氣:「哎……也太做得出來了……」

沒有人摔盆的死者,是無法投胎轉世的啊。

眾人紛紛感嘆,當初的眼看他任家立起來了,風光無兩,又眼看他衰敗了,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真是世事無常啊……

在他們的惋惜和旁觀中,任家那扇常年虛掩著的大門打開了。

一對宛如從畫上走下來的金童玉女出現在眾人視野里,男的高大俊朗,女的玲瓏精緻。

在他們震驚、不解、疑惑的眼神里,那兩人走到靈堂前,雙雙跪下了。

以孝子的姿態。

應軒也戴了一身孝,直接碰碰磕了幾個頭:「我來做任爺爺的孫子!」

前面跪著的陸子安兩人扭過頭來,陸子安盯著他:「我來就好。」

「師父,我反正無父無母,任老爺子需要一個長孫,我覺得我挺合適啊!」應軒剛才可沒閑著,一直在外頭端茶倒水,鄰里的風言風語聽了幾耳朵,也明白在這邊來說,沒有後代是一件很嚴肅的問題。

見陸子安還準備說話,應軒壓低嗓子道:「我剛才在外邊聽了,他們這邊的習俗是必須有人摔盆,而且……你們辦完喪事就要走,這邊還有個什麼頭七什麼的……」

被他倆盯著,應軒撓撓頭,有些窘迫地道:「我就想著,我多留一陣子,好歹把人安置好……」

陸子安思忖著,這倒確實可行。

他們不會在這裡久留,但是任奇奇還要讀書,就算是想把她轉到長偃去,也得等她這個學期讀完才行……

是的,如果這邊事情處理完畢,沒有別的辦法的話,他確實準備把任奇奇帶回長偃。

「行。」陸子安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人,當即讓出位置:「你跪前面。」

當法師帶著他們三人繞圈,並帶著應軒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之後,一直遠遠圍觀的鄉鄰們終於反應過來。

「這是哪旮旯來的?怎麼還做上孝子了?」

「什麼孝子,這是長孫才有的禮!」

「是任老哪房子侄啊?沒聽說任家來人了啊……」

眾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但是靈堂前的三人卻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

第二天,任家沒有人過來,倒是前來圍觀的鄉親越來越多。

初時還有各種言論猜測,但到了晚上,看著他們跪拜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怨言的姿態,眾人終於閉上了嘴巴。

第三天,任家依然沒人來,之前只是圍觀的鄉親們開始幫忙擺桌子搭蓬。

也沒人再試圖刺探,看向他們的目光也和善了許多。

跪得迷迷糊糊中,沈曼歌還被人拉起來,往膝蓋底下塞了個軟乎乎的枕頭。

她有些訝異地抬起頭,撞進一雙溫和的眼睛裡:「謝謝。」

「哎呀,不值當的。」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張了張嘴,卻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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