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是一扇透花窗,但卻是結合了榫卯與精巧小機關術的透花窗。

上面的雕花細緻而舒展,雖然沒有大型木雕的磅礴氣勢,但卻有它獨特的精細。

陸子安的思想已經沉浸在每一刀里,沉浸在觀察木質紋理在層層顯現之中的變化,沉浸在鍛煉時汗水呼吸和心跳的感受觀察之中。

木料在呼吸,它按照他的預期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他在創作的時候,神情會不由自主變得凝重,認真而嚴肅。

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讓他有不同的體會。

周圍的人也都安靜下來,屏著呼吸看著他的精心雕琢。

何為大師?

它與年齡沒有任何關係,能力夠,十八歲也有人叫大師。

能力不夠,虛長五六十歲,依然只能混個大師的名號,說出去自己都嫌丟人。

師者,大師也。

只有如陸子安這般,能全盤操控的具有運籌帷幄能力的人,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大師。

當陸子安將粗坯勾勒完畢,木料上的紋路開始莊嚴流動。

依據它最初生長時便有的特色,從紋理間幫助他感知。

陸子安在這樣的創作中,感受到木料按他手的指向呈現出它本來的樣子。

他的心境慢慢變得更加祥和,一刀一鑿間,唇角不自然地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個過程會讓他感覺非常愉快,彷彿他的靈魂在與木料互相交流,溝通。

當最後一刀收尾,整個透花窗便已雕琢完畢。

工作間的所有人都圍了過來,讚嘆不已地看著這扇花窗。

黃大師微微睜大眼睛,伸手輕輕地拍了拍。

雖然是榫卯組合起來的,卻異常穩固,一點也沒有松垮的感覺。

而陸子安這種在傳統雕刻技法和題材之上致力創新求異的思想,也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啟發。

「如果……這樣的花窗,在整個會客廳裝上十來個……透過花窗能夠看到後面十多米的巨型木雕……」

光是那樣的一個構思,便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呼吸都加重了些。

然而,這不是終點。

陸子安微微一笑,擦乾淨手後,手指在花窗內部輕輕一推:「事實上,這是可以開關窗的。」

花窗分三層,底層可以鑲嵌入牆,中層是隱藏的小機關,上層則是細緻雕花。

最重要的是……上層,可活動。

他將上層輕輕旋轉,固定在六個角上的木條瞬間拉直。

在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萬字形狀的圖案。

「這是怎麼做到的?」另一位木雕大師嘖嘖稱奇,走上前仔細研究了一番。

事實上,其實並不難。

將幾種榫卯結構進行融合貫通,再結合木雕本身的創意,便能做成這般精緻獨特的花窗。

黃大師眼都不錯一下,輕輕觸摸著花窗上的花紋,喃喃道:「這不是製造,這是創造。」

沒有境界,功夫只在表面,活幹得再多,只是單調地重複,是「製造」。

而真正的創造,則是有著天人共譽、鬼神皆驚的高深的境界,出手不凡,無人能及。

哪怕只是做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小花窗,陸子安的思想也永遠與其他人不一樣。

「匠和師的差距啊……」楊大師也不禁頗為感嘆。

在場的諸多木雕大師都垂下了眉眼,安靜地思考著。

他們都是大師。

他們都習慣了,用精湛的技藝,做出精美的物件,拿出去賣一件就夠好些年吃喝。

沒人去思考背後的意義。

木雕沒不沒落,該找什麼出路,他們都未曾深思。

而對於木雕,他們也不曾想過別的技法。

創新?

那於他們而言是多餘的東西。

可是,現實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們從夢中驚醒。

木雕真的只能笨重又古老嗎?

像陸子安這樣精巧又細緻的花窗,哪怕放到簡約風格的房間里也一點不突兀,更不會過時!

為什麼他們以前沒有這樣想過?

他們仔細回憶著,陸子安自出道以來,竟然從未做過一件重複的東西。

這是一道警鐘。

只顧眼前,不顧長遠,是眼界的局限。

再故步自封,便會思想狹隘,鼠目寸光,如蝸之角、螺之居,不見大天,尺寸之間即是世界;

而如陸大師這般思想宏大,放眼世界的大師。

已經超脫了地域的限制,即使是在螺螄殼裡也能開道場。

一沙一世界,一石一崑崙,胸中揣明月,兩腋生清風,這才是真正的大境界。

更讓他們佩服的是,面對他們的誇讚,陸子安並不自矜和高傲,依然清冽如故。

事實上,陸子安其實是已經麻木了。

畢竟,這陣子天天都是各種誇讚,他都習慣了。

他仔細回味著剛才做花窗時的感受,心裡隱隱有些感慨。

木料如此,玉呢?

他打開系統界面,發現木雕的點數已經滿了。

但是玉雕卻離大師級還有著一段距離。

如果兩者能融合就好了……

「陸大師?」

忽然聽得有人叫他,陸子安猛然回過神:「啊,黃大師。」

仔細地看了看他,黃大師朝他示意往外走。

他沒有帶他去楊大師那邊的玉雕工作間,而是領著陸子安往後院的清雅小閣走了走。

「陸大師壓力很大吧?」不然也不會神思恍惚,突然走神。

陸子安表示很茫然,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嗯?」

黃大師點點頭,一副理解的樣子:「我知道,其實每個突然出名的人都會有你這種時候,這樣突然揚名天下,對自己不夠自信,對未來有些憧憬又有些恐懼,這其實都是很正常的。」

「……」你在說啥?

然而黃大師話鋒一轉:「對於傀國,你不需要抱有這麼大的精神壓力,他們派出的幾位大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畢竟,他們造星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陸子安總算是聽懂了,哭笑不得地點點頭。

這真是不好解釋,他其實只是在思考系統的數據啊……

「立花道雪,知道吧?戰國時代的,哎呀,吹得好厲害啊。」黃大師挑著眉冷笑道:「其實呢,是在盛夏,他在樹下乘涼午睡時遭遇雷雨,並且有一道雷打向他,他下意識的拔起愛刀『千鳥』揮斬。」

砍中了。

當場半身不遂。

然而他於戰場上的勇猛加上此大難不死之事,逐漸被美名為雷神的化身……

後來甚至連他的刀都被美其名曰:雷切。

陸子安不禁笑了:「這個……」

「所以你明白的吧?這些虛名其實都是可以造出來的。」黃大師大笑,拍著欄杆眉眼舒展:「你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壓力,能得一個獎最好,拿不到也沒什麼,目前要緊的是先把峰會的事情安排好……」

陸子安在石椅上坐了下來,感覺身心澄靜。

獎他不在乎,但是獎品他都是想要的。

他也不存在黃大師他們所擔心的飄。

他內心寧靜,自成一方世界,外人僅能偶然窺見一個角落,而他卻清楚自己擁有什麼。

只是……

有一件事情,他真是不吐不快。

陸子安忽然轉頭看著黃大師,無比認真地道:「其實我不怕什麼,我只擔心,我披荊斬棘,想要開出一條路來的時候,長於路中間的樹會無法移開。」

這幾天,卓鵬那裡遇到的挫折也越來越多。

很多人甚至拖家帶口去門前靜坐,以示抗議。

而這些,有些是用機器代替人工卻謊報是老手藝的,有些是拒絕了卓鵬的幫助卻又想要坐享其成的。

甚至有些僅僅因為不願意摘掉花錢弄來的「大師」牌匾,也跑去靜坐。

他們沒有阻攔人進出,也不影響營業,也沒有打鬧。

官方不能插手。

報警也無濟於事。

這個時機也挑選得非常巧妙,剛好是交易完成,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

卓鵬急得嘴角都長了泡,卻也束手無策。

如果不是應軒無意中說漏了嘴,陸子安恐怕都不知道。

黃大師自然是聽說了的,之所以找他出來,也是想談談這方面的事情:「……卓大師已經趕去了長偃,應該很快就能解決了吧?」

「不。」陸子安收回目光,直視著平靜的水面:「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件事情如果不能殺一儆百,後續的麻煩會源源不斷。」

卓大師的確有份量,但是那些人的利益確實被觸動了,平時自然願意給個面子。

但在利益面前,這些人會覺得:面子值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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