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說話，
會說話的小手套，咱們結婚吧……
這是我剛學會說話的時候吟出的一句童謠。當時我很得意。是不是就快和泰戈爾先生的詩句一樣優美了呢？
要想詳細地回憶我康復的道路，事情還得回到從前。
我記得……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達出來的願望更加強烈。幾種單調的手勢，也越發不敷應用了。每次手語無法讓別人了解我的意思時，我都想大發脾氣。
我原來只是認為自己脾氣不好，後來我才知道了，當海倫沒有康復想要表達自己的時候也非常焦躁。她當時就說：「彷彿覺得有許多看不見的魔爪在緊緊地抓著我，我拚命地想掙脫它們，烈火在胸中燃燒，卻又無法表達出來，只好瘋狂地踢打、哭鬧，在地上翻滾、吼叫，直到精疲力竭。」有人說，蒙昧未開的孩童就像一隻小動物；那麼蒙昧未開的孩童如果又把它與外界隔絕，那麼它就像一頭不會正常發展的動物。盲聾啞把海倫和我的感官與外界徹底隔絕了。
是毀滅之神降臨了嗎？
洶湧的淚海隨著排空的痛苦之潮呻吟。
那個時候，海倫和我都像受了傷的小野獸似的不安，焦躁地呼喚著人們的救助。但是，我的呼喚既然不是「語言」，當然就不能夠被人們理解。回想這段聾啞的日子，就連和拿破崙齊名的海倫也痛苦地說：「媽媽若在旁邊，我就會一頭撲在她懷裡，悲痛欲絕，甚至連為何發脾氣都給忘了……日子越來越難熬，表達思想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以致每天都要發脾氣，有時甚至每隔一小時就鬧一次。」海倫的媽媽憂心如焚，卻又手足無措。海倫居住的塔斯甘比亞鎮附近根本沒有聾啞學校，而且也幾乎沒有人願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教一個又盲又聾又啞的孩子。海倫說：「當時，大家都懷疑，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受教育嗎？然而媽媽從閱讀狄更斯的《美國札記》中看到了一線希望。」
我的情況和海倫小姐的情況非常相似。
雖然海倫在所有的感官中最想得到的是視力；但是從她所有的書中，你幾乎可以看到的全部是——聽力造成的語言障礙所帶給她的痛苦！視力沒有了，可以依靠觸覺感知東西；但是聽力沒有了，你就無法學習語言！而語言正是人類智慧的開始！無名，萬物之母；有名，萬物之始！這個「名」字，就是語言，繼而才會有文字！
海倫和我都被耳聾深深的鎖進原始的蒙昧。然而，人的智力發展的需求卻強烈地要求突破這種蒙昧。
這種發展和阻礙的衝突，總得有一個辦法解決。或者從此停滯不前，或者一朝突飛猛進。這種衝突的痛苦我在前面已經表達了不少了。但是，要想真正理解這種近乎瘋狂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歷。
海倫的媽媽，那時候得到了一個信息：狄更斯在《美國札記》一書中提到一個又聾又盲又啞的少女——蘿拉，經由郝博士的教導，學有所成。
然而，當她媽媽得知那位發明教育盲聾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經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許已經失傳時，海倫的媽媽苦惱極了。郝博士是否有傳人？如果有，他們願意到亞拉巴馬州這個偏遠的小鎮來教海倫嗎？
當年，我的媽媽也遇到了同樣的困難。
在老家，她根本沒有聽過助聽器和聽力康復的事情，也不能明白我就是耳聾。因為她帶我去了很多次醫院，醫生都莫名其妙地判斷我根本就不是失聰。直到有一天，我爸爸從南方打回電話說，他的老闆的兒子藥物失聰，和我的情況有些相似……
我的媽媽立即決定帶我去爸爸那裡診治。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我並不知道這次旅行會改變我的命運，甚至是我們一家人的新的命運的開始！有時，我們會為這種改變而慶幸；有的時候我們也會很沮喪。
也許，我得到了診治，但是我的家庭卻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至今，我的父母的公職還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巨大的疾病、失業、掙錢、生存、求學的壓力……
這些始終與我們的生活共存。
到了廣州以後，很快診斷了我的病情：極重度神經性耳聾＋沒有語言能力。我的父母明明知道診斷無誤，但是還是一遍遍找不同的醫院和專家複診，希望得到相反的結論……
最後，他們失望的時候，卻聽說廣州的聽力康復中心非常了得，聾啞孩子完全可以學會聽說。我們直接來到廣州聾兒康復中心，接待我們的是簡棟樑先生，他是國內外非常知名的聾兒康復專家。
當我奮鬥掙扎，被你擊敗的時候，我終於承認你為我的主人……我熄滅了房間里的燈火，以示反抗，你那萬點繁星的夜空，反倒使我驚詫（泰戈爾語）。
廣州聾校……
簡棟樑先生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們。檢查一番後，他表示對我的耳聾無能為力，不過他鼓勵我們，說我可以戴上助聽器，接受教育。雖然當時的助聽器要從瑞士進口，非常昂貴，並且對我這麼嚴重的聾兒作用有限，但是我的父親還是立即交了款。
接著我做耳膜，並且被通知要到半年後才能夠拿到貨。就在我做耳膜的時候，我突然大哭起來，終於明白要發生什麼事情，因為我觀察到這裡的孩子各個與眾不同，耳朵上戴了個「怪異」的東西……我大哭，拒絕任何人碰我的耳朵！
我跟著媽媽走到院子里，看見院子里有著巨大的兩隻手的雕塑，這些手在拼著一些手語字母……手的下面，一些聾童在運動場上奔跑，其中一些人在用手語給另外一些人交談。我對這一切感到奇怪：這裡好像不是原來的世界，難道……
我當時非常反感，而這對手語雕塑也著實把我媽媽給嚇住了。難道，這就是她女兒今後的命運？
幸虧我們很快地走進了「衝破寂靜」的展覽廳，那裡的圖片告訴我媽媽：世界上很多地區，聾人都在使用助聽器學習語言；他們大多學會了語言，其中的一些非常優秀……他們和正常人一樣從事各種職業，包括經常與人打交道的商人……
你是作為我的悲傷來到我身邊的么？那麼，我越發要抱緊你。
夜色像面紗遮住了你的臉龐，我反而更想看清你。
死神假你之手擊中了我，反而讓生命像燈焰跳躍燃燒。我的眼中淚如泉湧——讓淚水環繞你的雙足流淌，以示崇敬。
讓胸臆中的痛苦對我證明：你仍是屬於我的。（泰戈爾）
其中，展覽提到一位瑞典的女孩，她總是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打理自己的商務，同各種人物打交道，和正常人一樣……
這個，叫我媽媽差一點流下眼淚！
這個女孩的照片非常漂亮，金黃色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希望就像太陽，照耀心田。
後來，我們又參觀了聾兒康復的課堂，的確有孩子聽說得像模像樣！
再後來我才知道，和鞏俐一起演出《漂亮媽媽》的那個小男孩，就是這個康復學校的學生……當然，我自認為比這個男孩說得更好些！
我現在就幾乎和正常人說得差不多了吧？
除了聽力仍有障礙。
人們建議爸爸帶我來廣州康復。但是，廣州聾校當時不收外地人，並且沒有住校生……後來簡醫生就給了我們一些聾啞兒童康復的資料，我們才知道，那個時候中國正在提倡大力開展聾兒康復工作，好像還被中國殘聯主席鄧朴方所提倡。
神自己的清晨，在他自己看來也是新奇的。
生命從世界得到資產（泰戈爾語）。
依照簡醫生的建議，我們全家人又立刻啟程返回東莞，等待著助聽器和尋找康復的學校……希望總是有的。
一路上，母親愁腸滿結，顧慮重重，而我對此毫無覺察。
後來，我們就順路去了廣州白天鵝賓館，那是我父母結婚勝地，但現在卻帶來了一個小生命……無論這個生命如何困難，如何殘疾，既然來到世上，就是父母最受歡迎的孩子！這一點，在我父母，始終不變！他們甚至以孩子為榮。
生命，始終是個奇蹟！
它是不會因為疾病而改變的。
來來往往，旅行好玩極了。
白天鵝的游泳池好玩極了！珠江，美麗而寬闊，它與家鄉白河不同，大概就是有了現代化城市的風味——霓虹燈下，幾多溫柔……
那時，雖然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珠江接觸，就感到了它的溫柔。父母把我抱在膝上，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會成為我生命的轉折點。我將開啟生命，從封閉走向開放，從無聲走向有聲，由孤獨充滿溫情。
我的生命擁有了開啟智慧和知識的金鑰匙。
這是1993年2月間的事情，但等我進入東莞聾兒康復中心時，已經是那年的9月了。我們從廣州回到東莞，父母就和當地的殘聯聯繫，這樣就知道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