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2章 魯迅先生

諾大的一個聚會,幾乎所有前來參加的人都是衣冠楚楚,不管是西裝革履還是綢緞做的中式服裝,放眼望過去,一片浮華。

但是在門口,卻出現了一個消瘦的身影。他是那麼的瘦削,和其他人相比甚至有些矮小。身上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麻布長衫,腳上穿著一雙皮底的布鞋,手裡面捏著一根煙。

頭髮很短,但是鋼針一般地濃密豎起,唇上的鬍鬚修剪得很是整齊。

門口的保安人員根本不讓他進來,他站在兩個高大的保安跟前,小聲地跟他們解釋,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也帶著一絲焦急。

這個人的出現,讓我周圍的那些風月文人一個個都嘲笑起來,似乎他並不得到這群人的歡迎,而且這個聚會他沒有收到邀請顯然也證明了他沒有進入這群人的圈子。

但是看到他,我的心前所未有地震撼了起來。

我趕緊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去,帶著萬分的尊敬。

「我是沒有收到邀請的,但是我還是可以進去看看的。」他在小聲地跟保安解釋,話語中帶著一絲吳儂軟語的口音。

「對不起,今天是歡迎柯里昂先生的宴會,重要人物很多,凡是沒有收到邀請的人一律不能入內。誰能保證你不是什麼搞破壞的呢?」一個保安蠻橫地說道。

「我怎麼會是搞破壞的呢?!我只不過是想過來看看柯里昂先生。」他有點急了。

「讓你走你就走!再啰嗦你就今天晚上就在警局裡面呆著!」另外一個保安乾脆吼了起來。

「他是來找我的。」我大步走上前去。

隨著我走向門口,參加宴會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和門口的這個人。

人們都不交談了,紛紛圍了過來。其中的那些文人們,更是湊到了跟前。

「柯里昂先生,他說他要找你,可是他沒有我們的邀請。」一個保安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是我邀請的。」我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柯里昂先生,你好。」他爽快地笑了起來,然後他指了指自己,想要自我介紹。

「魯迅先生!我做夢都想見到你!」我抓住他的手,根本不願意放開。

我的這個舉動,讓他有些驚訝,他看著我,道:「柯里昂先生,你怎麼知道我?」

「我讀過先生寫的評論我的電影的文章,很是讚賞,而且我對先生的其他文字極為喜歡,《野草》、《狂人日記》、《吶喊》等等等等,我都看過!先生,你是中國最偉大的作家!」我拉著他走到大廳的中間。

他很高興,連連點頭。

在一群人詫異而已嘲諷的目光中,他坦然處之,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這樣的一伙人。

「先生,你站著,別動。」我扶了扶他的身體,讓他站在大廳的中心,然後自己後退了幾步。

所有人都看著我,不明白我這是在幹嘛。

他也有些愣了,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依然笑盈盈地按照我的吩咐站在了那裡。

我後退幾步,看著他,然後緩緩地彎下了腰,鄭重地鞠了一躬。

嘩!

大廳裡面的所有人頓時炸了鍋。

如果說剛才我送杜月笙的禮物讓這些人驚訝的話,那麼我的這個舉動已經讓現場的所有人徹底震驚。

他也有些驚到了,趕緊走過來拉住了我。

「柯里昂先生,你這樣的大禮我是消受不起的。」他連連搖頭。

我也不管別人怎麼唧唧歪歪了,拉著他到旁邊的沙發上就座,然後我們倆就在一起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宴會裡面的所有人,都被我們當成了透明人。

於是,大廳裡面頓時出現了一副十分奇怪的景象:這場原本是歡迎我的宴會,變成了一場兩個人的聚會。所有的人都被我忽略了,包括上海市的市長張群,我拉著他的手,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喝茶,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我們談電影,談文學,談我看過的他的所有的文字。他坐在沙發上,臉上始終都帶著淡淡的笑意,那身麻布長衫和他是那麼的搭配,越發顯出他的清秀和不俗。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軟,但是卻常常直截了當一針見血。

「柯里昂先生,我原先以為你電影拍得很好,想不到你中國話說得好之外,對於中國之文學了解得如此之透徹,真是讓人驚訝。」他抖了抖眉毛,然後看了看周圍的那些風月文人,像孩子一樣頑皮地說道:「此前我出門的時候,家裡人還告誡我,說我此行說不定就是自投羅網,我執意如此,看來這一次倒是有驚無險。」

他說的意思我能明白。1931年一月,柔石等左聯五人被逮捕,隨後被槍斃在龍華,他在名單上也有名,後來搬出寓所逃難,雖然過去幾個月了,但是政府對他一直都沒有放鬆過,這一次他能夠在這樣的場合堂皇地出現,估計連那些抓捕的人都想不到。

「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生如果不寫文章,倒可以去指揮打仗。」我的這句話,把他給逗樂了。

「柯里昂先生此次前來考察我國之文化,應該到北京好好走一走,上海這地方,世俗了一些,難以看清楚真面目。」他笑了笑,臉上隨即又恢複了凝重。

「先生,其實,我這次過來,是想拍攝一部電影的。」我看了看周圍的一幫人,湊過去小聲說道。

對於我來說,這件事情是極其保密的,先前除了告訴蔡楚生他們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他言明,因為這件事情關係重大,不僅關係到能不能成功,更直接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人身安全。

但是下意識裡面,我對眼前的這個人無比的信任。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道:「不知道柯里昂先生想拍攝什麼電影?」

我低聲將此行的目的一一透露,當聽到我分析的日本人在東北的動作以及東北的局勢的時候,他皺起了眉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煙。

「國事如此,情何以堪。」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當我將這次要拍攝的電影告訴他之後,他的臉色才好了不少:「柯里昂先生,中國人應該好好謝謝你,你這次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你也看到了,大部分的中國人現在都像這些人,別人在那邊磨刀霍霍,他們只知道歌舞昇平。現在的局勢,就如同一個破落的大財主之家,半夜有強盜闖進來,家裡的人不知道拿起武器去反抗,反而扯住被子蓋住自己的臉,該睡覺的睡覺,該玩耍的玩耍,甚至更多的人自我安慰:那不是強盜,只不過是走過了路的友邦罷了。」

「柯里昂先生,中國需要這樣的一部電影,需要讓中國人讓世界知道中國之形勢。不過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呀,我對日本人還是了解一點的,對中國人也是了解的,你此行之目的如果被一些人知曉了,危險是有的,暗殺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說到這裡,他咳嗽了一下,臉色變得潮紅了前來。

「我的身體,亦大不如以前了,從今年開始就勞熱,離大去之日恐不遠。」他苦笑了一下,道:「不過看看青年,那些青年還在,還沒有忘記掉追求民族之獨立,我就很欣慰。」

看著他清瘦的容顏,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先生,你可得保重呀!」我望著他,鄭重地說道。

「我會的。為了多寫幾篇讓當局頭疼的文字。」他笑了起來,笑聲爽朗。

「先生,這東西跟隨我多年了,我把他送給你吧。」我從口袋裡面把那隻筆槍拿了出來。

他接過去,愛不釋手:「這筆倒是漂亮……」

一邊說他一邊就要打開,卻被我一把按住。

「先生,這表面上看起來是一支筆,可是裡面是有玄機的。」我打開了筆蓋,然後將裡面的東西展示了出來。

當他看到這原來是一把槍的時候,不免驚訝了起來。

「這東西裡面可以裝填三發普通手槍的子彈,當出現危機比如有人闖進來用槍指著你的時候,你可以巧妙地利用這東西解圍。我不希望它能夠在你這裡派上用場,但是還是以防萬一吧。」看著他,我笑了起來。

「這東西我收下,說不定哪一天就用得著。」他接過去,笑得身子都抖了。

「柯里昂先生,我也送你一件禮物。」他把枯瘦的手探進長衫裡面,然後掏出來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銀懷錶,從懷錶上面被磨出的鋥亮的包漿可以看出來,這塊懷錶也跟著他好多年了。

我趕緊尊敬地雙手接了過來。

「柯里昂先生,我該回去了,有空的話到我那裡玩,派人到內山書店去就可以知曉我的下落了。」他站起來,握住我的手,和我告辭。

然後他轉身,穿過那些油頭粉面的人,只留下一個有些孤獨的背影。

「達倫,派幾個可靠的人保護先生。」我對達倫·奧利弗小聲道。

達倫·奧利弗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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