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泣血長歌 第139章 庄生曉夢迷蝴蝶

漢辰再次從樓上下來時,將一封家信恭恭敬敬的遞給顧師母,那是他寫給師父的家書。

漢辰扶了顧師母坐到沙發上,恭恭敬敬的給顧師母磕了三個頭動情的說:「師娘,兵荒馬亂,恕漢辰難以膝前盡孝承歡了。師娘多多保重。」

顧師母摟過漢辰,嗚嗚的哭了起來:「龍官兒,師娘一把老骨頭了,倒是你要好好保重呀。龍官兒,可憐的孩子,師娘前些年呀,一想到你就想哭,師娘從小看你長大,師娘知道你最苦了。龍官兒,凡事想開些,別總憋在心裡委屈自己。」

師娘一番話,漢威在一旁聽了儘管極力剋制情緒,卻也不免眼眶微紅,梅姑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報告!」副官進來通報說:「犯人押到。」

漢辰起身,對張繼組說:「夥計,兩個黑衣社的兇手我就交給你帶走吧,你回去也好象老頭子交差。」

這一舉動反令張繼組瞠目結舌的犯難,猶豫問:「明瀚,你如今就是就地正法了他們,老頭子也不會怪你。」

漢城一陣狂笑,笑聲中含了悲涼:「他們哪裡是兇手,不過是兇手手中的槍。至於真兇,還要依賴何長官交出來給,漢辰也好血祭家姐了此孽債。」

張繼組半張著嘴無語,如果正法王衷來平息漢辰心中之忿,這真是比登天還難的事。王衷是黨國大將,殺他不得;王衷還是老頭子的親信,殺他不忍。這個燙手的山芋忽然間被漢辰輕鬆的扔回到老頭子手中,張繼組也心中犯難。

廟後半山那片杏林,是母親的墳塋所在,清凈而依山傍水的風景秀麗。

漢威同這些日子在廟裡為大姐在超度守靈的二月嬌一路來到生母的墳前。

「威哥,很少見你穿長衫,猛看來還真不習慣。」二月嬌望著一襲長衫臨風飄逸的漢威說。

「是嗎?」漢威低頭看看自己的穿著,淡笑了說:「原本最厭惡刻板的長衫,近來穿慣了,才發現老祖宗的裝束是最舒適、提氣的。穿上長衫人都顯得挺拔有底氣。」

「威哥,你真是變了很多。」二月嬌說:「儲太太的意外,很多人誤怪你,那天送葬的時候,我看了你在小雨里跋涉~~~」

「我變了嗎?」漢威自嘲的笑笑:「我一直是這個樣子,本該是這個樣子。」

二月嬌苦澀的笑笑:「此刻看威哥,頗有了些令兄楊司令的風範,細看看還能看到胡少帥的影子。」

漢威呵呵的笑了兩聲說:「那就不知是庄生化蝶,還是蝶夢庄生了。」

漢威將梅姑託付的那塊兒雨花石交給二月嬌,二月嬌顯得有些吃驚,遲疑問:「我並沒托她找過雨花石呀?」漢威一臉的詫異疑惑問:「梅姑說~~她還說你曾在我大姐出事那天下午打電話找過我,是我大姐沒讓我知道。」

二月嬌一陣遲疑說:「我是曾經打電話到楊府,但未曾找過你,那是儲老爺讓我打電話確認太太回家的具體時間。」

漢威略顯疑惑:「可梅姑說,那天我大姐接了你的電話臉色很難看。有什麼事嗎?」二月嬌看看左右無人,拉漢威坐在墓碑下的石階上悄聲說:「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了,同你有些瓜葛。聽說你要送太太回莊子,儲先生讓我問太太說,若是回來的太晚,就想留你過夜,怕晚上不安全。」

二月嬌邊說邊凝視著漢威俊秀的面容,壞笑了說:「誰讓你偏生了這幅招惹人的模樣。太太聽了就罵老爺賊心不死。」

見漢威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二月嬌又說:「我還聽媚娘說,他那天伺候儲老爺談買賣時聽一個日本商人說,小鬼子那邊在花大價錢懸賞了擒你呢。」

二月嬌詭異的笑笑,用肩頭輕輕碰了一下漢威,又露出當年在西安同漢威在菜園裡打鬧的俏皮神色:「威哥,你猜為什麼?」

「這個我知道,我把『炸彈』扔到了鬼子的老巢,他們惱羞成怒了。」

二月嬌調皮的直勾勾的看緊漢威潭水般清冷的眸子搖搖頭說:「鬼子那邊說,一定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因為你是中國第一美少男,這群禽獸貪戀你呢。」

「你再渾說,我可惱了。」見漢威臉臉色羞紅的動怒,二月嬌低頭說:「就知道你不信,我相信太太那晚是故意不讓你送她進門的,因為我告訴了太太,老爺同媚娘在秘密安排什麼。媚娘還對老爺說,晚上肯定能得手,東西他已經夾雜的藏在那堆藥材里,他會小心放你小舅爺的後車座上。老爺說,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我是怕你吃虧,才不得已偷偷對太太多說了幾句。沒想到太太居然為了多走幾步路就出了意外。」二月嬌說。「其實太太心裡是疼你的。儲老爺在太太死前的那些天,幾次做夢不懷好意的喊你的名字,太太還跟他大打過一架呢。」

漢威聽了沉吟片刻,這麼看來,大姐是有意不讓他進莊院,免得落了姐夫的魔掌,一陣黯然傷神。

歉疚感由然而生,儘管漢威曾多次懷疑黑衣社那兩個兇手的口供,他怎麼也不信一切意外就在轉瞬間發生,怎麼這麼巧,怎他一點沒覺察,大姐就從視線消失,送了命,留給他一生的遺憾和愧疚。

「這些事,你為什麼不對周警探說?」漢威追問。

「又不是什麼有臉的事,你真想我把這些腌臢的話講給警察局聽,到時候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的傳你楊家小爺同姐夫的風流韻事,你還做人不?抗戰的新聞傳得都未准有這些花邊緋聞快。再者,儲老爺也是個狠人,我哥哥當年在他這裡就受過生不如死的苦,他若是知道我是內奸,~~」二月嬌低頭不語。

「嬌嬌,我怎麼覺得你還有事情瞞我,你抽大煙,又進了香兒當年做過事的儲家莊,大姐的死,那那天的爽約。嬌嬌,你不是有什麼瞞我的事?」

二月嬌搖了頭淺淺的笑,清淺的笑靨如花般美艷。

戰火硝煙臨近,玉凝一家和漢威要改乘飛機提前去香港,然後轉道分航歐美。

臨行前的上午,漢威在大哥的帶領下去給楊家的祖先和父親的牌位磕頭辭別。

回到書房,凝視躬立在面前的小弟漢威,清癯儒雅的面容,淡色沉垂的府綢長衫,玉樹臨風的颯爽,漢辰心裡生出些憐意。自從大姐辭世後,他幾乎沒同這個平日深寵的弟弟說過幾句完整的話。或是越親近的人越容易忽視對方的感受,當那日聽玉凝透露小弟怕家人擔心而故意隱瞞病情的事,漢辰就覺得陣陣揪心,怕是大姐的死對小弟的觸動真是很大。

「坐吧。」漢辰嘴角掠過絲笑意,溫和的吩咐說。

漢威筆挺著上身,恭敬的半坐了沙發,雙手規矩的放在腿上,靜靜的側耳聆聽著大哥綿綿不休的教誨囑託,謹肅的面容沒有一絲笑意,嘴裡連連稱是的符合著「兄長教訓的甚是,漢威銘記於心。」

漢辰交待完,見遠離分手在即,小弟漢威仍是用那禮貌謙虛的姿態保持著楚河漢界,心裡也有了點淡淡的失落。想想那天玉凝提到的小弟「醍醐灌頂」般領悟的那所謂「距離之美」的論調,也自責平日對小弟呵責過甚,傷得小弟不敢親近他了,就溫和的堆出多日難見的笑容關切的問了句:「你的病,可好些?」

「回大哥的話,大好了,謝謝大哥記掛~」漢威仍然分寸的答著。

漢辰皺皺眉,沉下臉嗔怪說:「小弟,『距離』是要留在家門外才用到的,難不成你對大哥也要時時提防了?」

沉吟片刻,漢威困惑的眼神看了大哥,試探問:「大哥明示,漢威愚鈍。」

漢辰心中暗罵:「你是在裝糊塗!」但話到嘴邊,想到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見,就隱忍不發的揮揮手示意他下去。漢辰知道,小弟或許對他前番的嚴懲苛罰心存怨憤。但這些都不該成為阻擋小弟臨行前給他這個撫養他十多年的大哥最後一句溫存慰籍和溫暖的笑容的借口,他多想最後看一眼弟弟那討巧依賴的燦爛笑容。

漢威起身,低垂的目光無意間掃了眼身下這個龐重的大沙發,沙發扶手的皮子上修補的痕迹還依約可見。這個龐然大物曾經是他在楊家近十多年飽受笞楚的刑凳,怕從此就別過了。

漢威走出書房,輕輕帶上房門,靜靜的站了片刻,想回頭推開門再看眼大哥,又遲疑的縮回手,眼淚倏然滾落。心中的凄楚難與人言,暗自默念:「哥哥,此行香港若真診察出小弟患了絕症,那還是自此彼此抱怨的離開總比日後抱憾的牽掛要了結得乾脆;若小弟此番死裡逃生,就會誓與國土共存亡,自此更名隱姓去投軍做個抗日軍中馬前卒,總比去國外苟且偷生的痛快。但無論如何,你我兄弟都難在一條船上了,大哥對小弟的厚愛,來生再報了。」

※※※

來到香港後,米歇爾大夫還是為漢威做了個小手術,處理了他身上久不癒合的槍傷。漢威偶然還是有低燒的情況發生,但查不明是因何而發。米歇爾大夫再三囑咐漢威的病還是要靜養一段時日。

香港的夏季十分炎熱,好在教會醫院後還有個綠蔭掩映的小花園。

漢威常常去花園那裡散步看報,或同教會的義工—那些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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