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灰濛濛亮的時候,清心才緩緩睜開了眼,望見了那有些昏黃的天空。頓時,她心中一驚,整個坐了起來。
當看見遠處依舊屹立不動的哪吒時,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一鬆懈,肩上的傷迅速傳來痛感。劇痛之下,那臉色越發蒼白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上冒出來。
「沒事吧?」哪吒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除了外傷之外,還有內傷,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了,不如先回天庭去吧?」
「我沒事。」
「反正那妖猴暫時也還沒惹什麼事,也就是面子上的問題,回去修養一下……」
「我說了我沒事!」清心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緊接著,是一陣咳嗽。
哪吒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了。
微風拂過清心的發端。
稍稍緩了一下,清心捂著肩緩緩站了起來,望著灰濛濛一片的花果山,頓時有些茫然了。
「他們昨晚夜襲了八次,我一次次數的。」
「昨晚?」
「凌晨的時候,出來吼兩句,我剛一有動作,他們就鑽進洞里去了。你在這裡,我也不好追過去。」望著天邊緩緩升起的朝陽,哪吒道:「本來只要不入洞穴里,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可你有傷在身,這樣子實在是有點危險,萬一出了事,我可沒辦法向老君交代。」
清心用衣袖抹了把額上的冷汗,輕聲道:「老頭子敢默許我來,就肯定不會有事。」
哪吒依舊挺直了腰桿拄著火尖槍好像一個站崗的士兵一樣靜靜地站著,悄悄瞥了清心一眼,道:「那……接下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清心從衣袖中掏出珠子,放在清晨的陽光下照了照,拿到唇邊呵了口熱氣,又用衣袖反覆地擦。許久,才低聲道:「四處看看吧,總會有他們想讓我看的東西的。」
看著清心,哪吒不由得無奈嘆了口氣。
這,該是清心有生以來最落魄的一次吧。可她在堅持什麼呢?這裡有她必須要找到的東西嗎?
身份尊貴如她,這樣一個狂傲的大小姐,為什麼要在這個幾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冒這樣的風險呢?
哪吒實在不懂。
洞穴進不得,妖怪也都已經有了戒心,別說問了,就是找估計也找不到。
實在沒辦法了,清心拿著那珠子開始四處走,借著清晨的光,她開始一點一滴地看,看得入了神。
珠子里的畫面飛速流轉著。
她看到大批好像難民一樣落魄的妖怪,帶著染血的刀從四面八方趕來,在宏偉的城邦前規規矩矩地排著隊登記。
看到各種體型,年齡不一的妖怪擠在學堂里聆聽個頭比他們矮了不只一截的先生的教誨,讀書習字。
看到猴子帶著大軍與天河水軍激戰,殺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看到一個身穿紫衣的乖巧女子站在猴子的身邊,猴子開口喊她。
清心一驚,連忙放下了珠子,眨巴著眼睛。
珠子里只有畫面,沒有聲音,清心懂得讀唇語。
「他剛剛叫她……風鈴?」
再拿起珠子之時,清心卻無論如何再找不到剛剛的畫面了。
花果山太大了,花果山有無數的妖眾,在短短的百年光陰里,歷經了數次變遷。而清心連這個地方原本的格局都不知道。別說找回剛剛的畫面了,就是要再找到剛剛的女子,也猶如大海撈針一般。
更何況,她至今都還沒能熟練地使用這個珠子。
折騰了整整一天,也許是因為傷勢又有些惡化了,也許是因為沒能找到剛剛忽然發現的關鍵,又或許是想起自己的兩個師傅這本身就很詭異的暗示,隱隱地,清心有些泄氣了。
她並膝坐在一根傾斜的巨柱邊發起了呆。
「怎麼啦?要是不繼續找,就休息一會吧。」
清心緩緩地搖頭。
哪吒無奈攤了攤手,一躍跳上了視野遼闊的岩石上,繼續默默擔當起她的貼身侍衛。
……
西牛賀州一邊。
一行人早早出發,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一路無驚無險,到了晚間,便在山間一處小溪邊點起篝火露宿。
一行人剛一停下來,玄奘便又忙碌了起來,抄抄寫寫,一刻都不停。
猴子都無聊得要打瞌睡了。
就體力而言,猴子比玄奘強無數倍。這西行一路對他最大的折磨,其實是無事可做。
玄奘是去辯法證道的,對於他來說,西行就是今生今世最大的考驗,大戰之前,他有做不完的事情。即便是騎著馬走在路上,看那神情似乎也都在不斷地思考著什麼。
對猴子來說,西行卻僅僅是單純地當保鏢。保鏢這種事情,有人找茬才有事干,沒人找茬就只能幹瞪眼了。
原本在五行山下的時候其實比現在更無聊,更無事可做。但那時候,猴子學會了睡覺。睡著了,便會做夢,也就不再那麼無聊了。可現在卻不行。
有時候,猴子甚至希望每天都有人來找茬,神仙也好,妖怪也罷,哪怕是佛陀也行。那樣,起碼就不用這樣打哈欠看風景了。
盯著溪水一直看,一直看,當數到第二十五條躍起的魚時,猴子實在受不了,只得起身來回踱步,讓涼風吹一吹臉。
回頭看去,玄奘還在沒完沒了地折騰,黑熊精在發獃,小白龍已經打呼了,天蓬端端正正地坐在篝火邊上,時不時添柴火。
那火光映著他的臉,就好像一個木頭人似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琢磨了好一會,猴子決定找點事做。
找小白龍?
算了吧,找他除了聊他娘子還能聊啥?現在猴子一聽提起這個話題就頭疼。
找天蓬?
這個……好像可行,不過猴子不想。
找黑熊精?
這傢伙比被壓在五行山下六百五十年的猴子還悶,實在沒意義。
難不成去和那匹馬聊天?
兜兜轉轉,猴子走到玄奘身旁,伸長了腦袋張望。
「你在幹什麼?」
「在清點先前用掉的藥材,接下來一路,恐怕要留心搜集藥材才行了。」說著,玄奘伸手撥弄著身旁的算盤。
「你還會記賬?」猴子無奈笑了笑,道:「先前你說功夫是寺院里的武僧教的,這記賬,不會是賬房先生教的吧?」
玄奘頭也不抬地說道:「金山寺是大寺,自然有賬房一職。」
猴子微微蹙眉,嘆道:「能記賬、能看病、能打架……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嗎?」
玄奘抬頭望了猴子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猴子想說什麼。
盤起手,猴子悠悠道:「我看你啊,除了修仙,成佛這兩樣,就沒你不懂的了。這樣的人當和尚著實可惜,要甘心在凡間混,封官拜爵,應該是不在話下的。」
說著,猴子看了玄奘一眼。
玄奘淡淡笑了笑,低下頭繼續忙活了起來。
「要不你跟我講講你的普渡之道吧?我們探討一下,也好過沒事可干?」
「普渡不是靠講的。」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一路送信?」
「信,是肯定要送的。送了信,借宿、化緣,都能有著落。不然,還沒走到大雷音寺,貧僧已經變成一具枯骨了。」
朝著玄奘瞧了許久,猴子最終只能蹦出兩個字:「折騰。」
「什麼?」玄奘仰頭問道。
「沒什麼?」盤著手,猴子扭頭朝著一邊走去,悠悠道:「我還是和馬聊天去吧。嘿,你說它跟我們這一路走下去,會不會還沒到大雷音寺就成精了呢?」
望著猴子遠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玄奘略略想了想,低頭又是繼續忙碌了起來。
……
花果山,月明星稀。
同樣百無聊賴的清心枕著手臂躺在岩石上,一面熟悉珠子,一面借著手中的珠子仰望天空繁星。
「用這珠子看夜空,倒真有一番不一樣的景色啊。數百年的斗轉星移,整個星盤的變化推演,都在這裡面了。」
一旁的哪吒微微挑了挑眉頭,不做聲。
相距二里外的山坡上,夕陽的餘暉中,草小花與小七靜靜地注視著兩人。
小七低聲問道:「那個珠子,是幹什麼用的?」
草小花沒有回答,深深吸了口氣,她轉而問道:「你確定她真是須菩提祖師的弟子?」
「恩……也不能說確定。但四公主說了,須菩提祖師確實有第十一個入室弟子,是兩百多年前收的,是個女的,叫清心。之前的蟠桃會上,四公主見過她一面,描述的相貌確實跟她相似。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她同時也是太上老君的入室弟子。」
草小花的眼睛緩緩朝小七瞥了過來。
「這事兒不只你覺得奇怪,我也覺得奇怪。就連四公主,也覺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