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玄奘西行 第四百八十章 抗旨西行

金山寺,從江流懂事開始,就從未變過。

高高的山,小小的寺廟,十幾個師兄弟,三兩個長老,每天晨起不變的鐘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外界的風雨與這座古寺,似乎從來就沒有半點關係。

信眾似乎一直都是山腳下的幾戶人家,偶然有遠道而來禮佛的施主,便會讓住持法明師傅高興上好一陣。

可每當興頭過了,法明又會不禁憂慮起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好長一段時間裡,法明都要不斷地叨念著這句話。

江流知道,法明是在為自己的高興而自責。

佛家認為無物無我,為了遠道而來的施主前來禮佛而高興不已,本來就是修行不夠的表現。

「為什麼開心也是一種修行不夠的表現呢?」

江流不禁想。

從小在金山寺長大,他幾乎熟讀所有佛教經典,一眾師兄弟,住持師傅和幾個長老都讚歎他有佛骨,可惜江流卻一直不以為意。

經書裡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問題的答案,不知為何,江流明知道正確的結果,卻還是感覺那一本本的佛經如同巨石一般壓在自己的胸口,讓他透不過氣來。

好在孩童的天真總能讓他忘卻這與他年紀不相符的煩惱。

他從不禮佛,也不念經,每天都是和村莊里的孩子搗鼓著掏鳥蛋,逗蛐蛐的活。可每當法明看不下去有意責難的時候,他卻又總是對答如流,就連法明也要啞口無言。

每每至此,法明總會苦笑著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為師辯法,卻還不如你。只希望為師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造下偉業。」

江流總是笑,笑而不答。

他知道,法明所說的「偉業」,無非是立地成佛。

可是江流真想成佛嗎?

成佛說是脫離苦海,可江流卻也捨不得那發自內心的笑顏。為什麼超脫八苦的時候,連高興的權力也要一併丟失了呢?

日子一天天過,江流從小搗蛋鬼變成了孩子頭,依舊是山上山下地倒騰。

終於,十八歲的生日到了。

法明找來江流,要讓他受具足戒,當個真正的和尚。

江流取下僧帽,摸了摸自己引以為傲的頭髮,問道:「不剃頭,行不?」

「為僧怎可不斬斷紅塵?」法明反問道。

「師傅斬斷了嗎?」

「這……」

「若是斬斷了紅塵,為何還要開宗立寺?修佛本是一個人的事情,與他人何干?這不是經文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嗎?心中清,則世界明。」

法明閉上了嘴巴,他知道他是辯不過江流的,只能看著他樂呵呵地將僧帽又戴了回去,轉身邊走邊哼,用唱戲的口吻長嘆道:「若是斬不斷,剃頭何用?剃頭何用啊!」

無奈,法明只能將他列為俗家弟子,給他分派起了擔柴挑水的俗事。

一日,法明正在房中念經,江流忽然主動來找法明,叩拜道:「師傅,徒兒想下山。」

法明一驚,連忙道:「下山?何故下山?」

仰起頭,江流輕聲道:「徒兒聽聞自己順江而來,想尋生身父母。」

聞言,法明緊蹙著眉頭擺了擺手道:「那不過紅塵俗事,不理也罷。」

「理不清,又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斬。斬不斷,修行何用?」

眼看著江流又是擺出了辯法的架勢,法明沉默了。

許久,他眨巴著已經有些老花的眼睛,輕聲道:「不是為師不允,只是天下之大,你又往何處尋?」

「既是順江而來,必是沿江而尋。若是有緣,必然能尋得著。若是無緣,也好斷了徒兒的念想。還請師傅成全。」說罷,江流又是叩拜了下去。

再仰起頭時,他靜靜地注視著法明。那眼睛就像能看清天地的真理一樣,清澈到令人自卑。

許久,法明也只能苦笑道:「因果循環啊……徒兒,去將為師那紫檀盒子取來。」

「是。」江流叩首,轉身往法明的卧榻取來平日里當成寶貝一樣的紫檀盒子。

開了鎖,法明將一錦娟取出,交予江流:「徒兒且看。」

這錦娟手感順滑,柔嫩至極,乃是江流平生未見的上好布料。只是透娟看到字字血跡,讓人驚心。

翻開錦娟,江流頓時面色大變,臉上儘是從未有過的驚恐:「師傅……師傅既知徒兒身世,為何不早早告知!」

「雖知身世,卻又恐誤了你修行,故而不宣。今日你執意下山,也只好……」法明欲言又止,微微顫抖著取出一汗衫交予江流,道:「此汗衫當初與你同籃而來,你且收好,權當是信物。」

江流只覺得一股氣血涌動,幾欲噴洒而出,卻也忍住,深深叩拜。

「弟子這就去了了塵緣,若得歸來,必常伴師傅膝下,以報十八年養育之恩。」

「去吧。」法明深深閉上了雙眼。

江流默默地走出金山寺,徑直下山,一言不發。

這一刻,天邊流雲飛舞。

……

次日,江流來到江州私衙,求見生母殷溫嬌。

那衙役見他身穿僧袍,卻留著一頭俗世長發,只道是雞鳴狗盜之輩,不允入內。

恰逢言語激辯之時,有一中年婦人推門而出。

江流見其生得雍容,舉手投足間盡現華貴之氣,當即上前拜見,道:「女施主有禮了。」

那婦人一見江流,大驚失色,口不能言,細細打量,又面露疑惑,雙手合十敬道:「小師傅何許人也?」

「鄙人祖籍海州,現為金山寺一俗家弟子。」

「海州?」婦人又問:「既是海州,為何又在江州出家?」

「蓋因家父高中狀元,奉皇命往江州赴任,途中遭遇賊人,父被殺,母被占,鄙人滿月即被流放江中,幸得金山寺恩師搭救,方保性命。」

婦人頓時面色煞白,急忙握住江流手腕,道:「請小師傅入內安坐。」

待坐定,上了茶,屏退左右,婦人悻悻問道:「小師傅方才所言,可有憑證?」

江流掏出血書,雙手奉上:「有汗衫血書為證。」

那婦人將信將疑,翻開血書看了一眼,卻是哭笑不得,片刻之後,又面露難色,淡淡道:「賤妾正是殷溫嬌。」

江流猛地一睜眼,當即跪下,喊道:「母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不知為何,他從殷溫嬌眼中看不到絲毫愉悅之色,按理說,十八年骨肉分離,再相見,不應如此。

莫不是書信有誤?

殷溫嬌扶起江流,噓寒問暖,又問清了這十八年的過往,儼然一副慈母面容,卻隻字不提報仇之事,只道:「我兒接下來且欲如何?」

「上京,告御狀!」江流果斷回答。

殷溫嬌頓時面如死灰,哀然道:「不可。」

「為何不可?」

「我兒已是出家之人,怎管得俗事?」

「孩兒未剃髮,未受戒,怎算得出家人?如此大仇,不報妄為人子!」

此話堅決,殷溫嬌猶豫再三,也只得嘆道:「御狀又如何輕易告得,你外公乃當朝殷丞相,待我書信一封,你且往長安,交予他便可。」

說罷,殷溫嬌取來筆墨,書信一封,封蠟,交予了江流。

江流收好信件,三拜殷溫嬌,方出了私衙大門。

徑直返回金山寺,江流收拾了行囊,日夜兼程趕往長安。

……

半月後,皇城東街殷丞相府。

「請施主代為通報一聲,有江州親戚來訪。」江流對把門的小廝說道。

那把門的小廝上下打量江流兩眼,依舊是那副衣著,多日趕路卻已經是污淤不堪,當即大喝道:「去去去,小叫花子別處去!此處哪裡有你家親戚!」

江流猶豫片刻,只得改口道:「鄙乃江州游僧,受殷丞相之女殷溫嬌之託帶來家信一封,還煩轉交。」

說罷,便從衣袖中掏出未開封的書信交予小廝。

那小廝將信將疑,接過信封看了兩眼,想來是不識字,便將側門開了一條縫,悄悄進了去。

不多時,大門洞開,一位發須斑白,衣著華貴的老者攜眾人而出,手中緊握之物,便是方才交予的信函。

見到老者,江流當即雙膝跪下,喊道:「外公,請受小甥一拜!」

說罷,便是三個響頭。

殷丞相見了江流,感慨萬千,拉著江流的手便往府里去。

待坐定,殷丞相方道:「你父母之事,我已知曉。小甥已是出家之人,此事待我細細思量。你且住下。」

「全憑外公做主!」江流當即叩拜。

當晚,殷丞相便為江流安排了住處,如此多日,衣食用度一概不缺,卻不見再提及報仇之事。只言要予江流謀一名寺住持之位。

江流道:「大仇未報,無心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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