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森林 第035章 雙層構架

他一直以為,這迷宮裡的門都是預先布置好的。那些緊鎖著的門在實際上形成了迷宮的牆壁,為他們畫出在迷宮中行走的路線。

但是這些所謂的「牆壁」,其實也有些說不通的地方。

項南星這一路走著,雖然提心弔膽,必須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的遭遇戰,但是他還是同時分心記下了這些門的情況。他記得很清楚,自己之前每一次遇到那種「開不了的門」時,那扇開不了的通常都只是四扇門裡的其中一扇,到現在為止他還沒見過一個房間里有兩扇門打不開的。

細想一下,這其實是很奇怪的現象。

因為對於迷宮的牆壁來說,拐角和死胡同都是很常見的設置,沒有拐角的話,迷宮就只能是一條毫無波折的直線,哪怕有了拐角,卻沒有死胡同的話,迷宮也僅是曲折,沒有半點難度可言。在他所在的這個區域里,拐角就相當於鎖上兩扇相鄰的門,而死胡同則是把除了進入的門之外的其餘三扇全部鎖上。

如果真的按照他之前的想法,把這些鎖上的門統統看做人為製造牆壁的話,按照一般迷宮的結構和出現頻率來說,他現在怎麼說也該遇上一兩個拐角了。

然而事實上,他不僅沒見到拐角,甚至細想起來,其實都很少見過相鄰房間里同一側門都鎖上的情況。按理說這樣子的結構就相當於延續的牆壁,本應該是迷宮中最基礎的部分,但在這裡就完全不是如此。

「這樣的話,說明這個不是一般迷宮的結構。」項南星暗想,「這些鎖上的門,最多只能看做『暗樁』之類的東西,用來給玩家製造障礙而已。」

他回想了一下記得的那些門。雖然腦中的地圖支離破碎,但在每一塊獨立的地圖裡,這些鎖上的門都看不出什麼規律來。它們簡直就像是某個人在地圖上點到哪算哪,隨便找了些地方點上去的樣子。

但這樣看來,剛才這個推測也不見得對。

如果這些「暗樁」真是用來給玩家製造障礙的話,那麼所謂的「障礙」,自然是相對於達成某個「目標」而言的。比如說玩家想要離開,那麼擋在出口路上的東西就算是障礙;玩家想要尋找某個東西,那麼擋在那個東西周圍的東西就是障礙。

然而在這次的遊戲里,玩家的最終目標是幹掉對手或逼迫對手屈服,而不是走出這片區域;他們雖然也有尋找實彈的需要,但項南星也曾抱著類似的想法專門搜索了一下鎖上的那些門周圍,發現它們附近的房間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放著的子彈還是打不死人的特製彈。他甚至偶然發現這些鎖只是單向的,從另外一邊就可以輕鬆打開。

沒有要守護的東西,阻絕效果也弱,這怎麼看都不像要把玩家困在哪裡的意思。何況要想干擾到玩家前進的方向,就要求布置這些的人能夠對玩家的行動預測個八九不離十,這當中項南星自認走位飄忽了,加上還有戰敗後轉移地點的因素在,要想提前預測到他的行動模式,難度簡直不是一般的高。

然而若真要總結的話,這些門顯然也不是全無規律。

一個房間里最多只能有一扇鎖上的門。這是項南星歸納出來的第一條經驗。雖然暫時來看意義不是很大,甚至接近於廢話,但這至少是一個經過驗證的東西了。如果能沿著這個方向繼續歸納總結下去,繼續探索其他細節,他還是有可能發現這個配置中隱藏的更多規律。等掌握到足夠多的信息後,項南星說不定可以反推出設計者的想法,將這個看上去彷彿四通八達的迷宮破解掉。

但在剛剛想出這第一條經驗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泛起了一個小小的想法:

——這規律,看上去就像是某個遊戲的其中一條規則啊。

這本是他無意間的一點雜念,源於一個老玩家習慣成自然的思考模式。然而這念頭卻像是小小的火星,突然騰起了炙熱的火焰,直接點燃了他腦中的想像。

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之前思考的一個盲區。那就是一味強調著「事先布置」。

是啊,為什麼總糾結於開始如何布局的問題?

如果那些門,在開始時並沒有像現在這樣鎖上呢?

項南星的後頸上忽然感覺一陣發冷。

這一刻他彷彿感覺到了那種類似被狙擊手遠遠鎖定著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稀薄,之前一直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只是在想到這些時候,他才終於隱隱察覺到了它的存在。

有誰在看著我。

有誰在我觀察不到的地方,遠遠看著我。

這並非是單純的觀察而已。事實上經歷過了那麼多場遊戲,項南星對於主持人的觀察行為早已習慣。他們總是以各種方式,像微型的監控鏡頭啦,藏在VR設備中的共享視野啦,通過諸如此類的方式來掌握著玩家的一言一行,然後才能選取最合適的時機現身。像沈靈霜每次出場都是恰到好處,她通往現場的路線也總是不會與任何人重合,不至於暴露額外的信息,要說這過程中沒有足夠的情報支撐,誰信啊。

可是這個不同。

藉助著極度敏銳的第六感,項南星忽然感覺到,這是一種類似狙擊手的目光。在看著他的同時,這目光的主人是真的想要殺了他,只不過這裡頭房間的四處都是封閉的,唯一能夠將子彈射向項南星的,只有南宮荒啟一個人。

「所以他引導著,把南宮荒啟送到我面前。」

「而現在,有另一個人正在試圖讓我遠離他,以同樣的法子。」

「在這個家裡,想要殺我的人有很多。但想救我的人,大概只有一個。」

「是的。一切都對上了。」

項南星喃喃說著,抬頭看向天花板。那裡自然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但這一瞬間,他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層層阻隔,遠遠看到了那張操縱著他生死的賭桌。以他的想像力還無法還原出那張桌子的模樣,但他彷彿可以看到,此時那張桌子的一側正坐著一個人。

那個瘦小卻倔強的女孩子。

「喂,你在那邊嗎?」項南星仰著頭,輕聲說道。

「喂,你在那邊嗎?」

南宮茜低下頭,嘴唇翕動,在心中無聲地問了一句。

她從未感覺自己的身體如此沉重。掌心攥著的激光筆就像是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壓得她抬不起手來,連帶著她的肩膀和頭也被拉扯得低垂了下來,雖然睜大著眼睛,她卻忽然有些不敢抬頭看桌上的東西。

那個代表著項南星位置的紅色棋子還在紙板搭建的模型中閃爍著,有節奏地點亮著她餘光的一角。這是項南星的回合,南宮茜知道自己應該像之前幾個回合一樣,用手中的激光筆為他製造出正確的道路,讓他儘可能地遠離南宮荒啟這個巨大的威脅。然而在勉強撐過了幾回合後,這個追兵已經來到了足夠接近的位置。形勢已經無法逆轉,不管南宮茜再怎麼做,那個坐在對面的棋手最終都會成功將南宮荒啟成功引到項南星面前。

這既是對遊戲理解速度上的落後,也是兩邊默契程度不同,所帶來的速度上的差距。想想之前曾有那麼多次的交鋒,一直落敗的項南星身體多半已經接近極限。他剛才的成功反擊,看上去更像是把最後的潛力都壓榨出來才創造的奇蹟,意味著他也知道自己即將撐不住了。所以接下來的這次會面,對項南星來說或許就是最後一次。

「該死,為什麼我沒有更早發現……」

南宮茜死命抓住自己的膝蓋,恨恨地想著。她的眼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微紅,強烈的負罪感讓她的肩膀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了那個男人的聲音。

「不打算做點什麼嗎?」南宮泰淡淡地說,「怎麼說也該想想辦法吧,這個勇敢的少年可是即將要為你而死了啊。」

死。

這個字把南宮茜從沉默中驚醒了,她猛地抬起頭,死死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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