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 第十九節

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

息衍猛地掀開車簾,遠處隔著湖水,東宮方向滿是人聲。隱約就是祖陵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完全是一片混亂。

「到底怎麼回事?」翼天瞻猛地一扯他的衣領,神色透著猙獰,「你跟那個女人的約定到底是什麼?是你誘我等在這裡,她帶著蒼雲古齒劍離開么?」

「你可以不相信我!」息衍推開了他的手,「但是我是一個天驅武士,我奉行天驅的準則!她是不可能帶走那柄劍的!她是一個魅女,難道你不明白么?」

「魅女?」翼天瞻恍然。

「一個普通的女人,怎麼可能十四年過去了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她是個魅,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畏懼那柄劍。龍血骨結咒印被激發後,她想走近那柄劍周圍一里的地方都會覺得艱難,如果她接觸那柄劍,一瞬間就會被劍里寄宿的龍魂吞噬吸干!所以她許多年一直沒有想過要帶著劍離開。」

「那……我們怎麼辦?」

「硬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沒有任何辦法,」息衍猛地扯直了馬車的韁繩,黑色的挽馬長嘶著賓士起來。

滾滾的煙從墓道里涌了出來,束手無策的驍騎們只能往裡面一桶一桶地灌水。

「怎麼回事?」息衍撥開人群。

「將軍!」驍騎營的一名統領驚慌地跪下,「祖陵裡面忽然有濃煙出來,像是裡面起火了!」

「要毀掉一切的痕迹!」翼天瞻按在息衍的肩上,湊近了低聲說。

「都留在這裡,」息衍深深吸了口氣,「拿兩條手巾來,要濕了水的!我進去看看,如果一刻時間我還不出來,就開啟祖陵里的水閘,以湖水灌墓。」

「我們跟將軍一起下去!」

「不必了,」息衍擺了擺手,指著自己身後的翼天瞻,「我和這位禁軍都統領下去,只需要探明起火的狀況,再多的人也沒有用,你們總不能把水也帶進去。」

他不再說什麼,接過濕水的手巾蒙在臉上,抄了火把踏入了穴口。翼天瞻無聲地跟在他後面。

外面灼燒的熱風滾滾地撲進來,大殿里的帷幕也被引燃了。呂歸塵壓著羽然閃避在立柱後,看著血圈中的兩個人對攻。

一場勢均力敵的死戰,雙方揮舞武器也全沒有了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拼殺。兩個人左右揮舞著武器,虎牙和巨劍濺起了耀眼的火花。暴烈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人類應該具有的,無休無止地從他們體內逼發出來。兩個人的皮膚都裂開了,是被他們自己的力量撕裂的,像是浴血搏殺的凶獸。

「姬野!姬野!」呂歸塵看著頭頂開始燃燒的大梁,大聲地呼喊。

沒有任何回答,姬野只是機械地揮舞著虎牙逼近幽隱。

「沒有用的,他聽不見……」羽然搖頭,「他陷進龍血咒印里了,跟幽隱是一樣的。這是最暴戾的血印,他們最後全都會被血印……吞噬掉!」

地面已經被武器徹底地破壞了,無處不是碎石。呂歸塵看不清兩個人的動作,只有石青色的劍光和烏金色的槍影在倏忽閃滅,帶著鮮血的激濺,每一滴血都在空氣中瞬間地蒸騰掉,血霧被巨劍吸附過去,滲入了劍身,劍色漸漸變得血紅,紅得發亮,像是妖魔的瞳孔。

破圓。

要打破的最後一個圓在你心裡。

槍的光芒會割裂天空。

姬野聽見翼天瞻的聲音,卻聽不見虎牙和巨劍的撞擊。眼前的一切像是別人的死戰,傷痛完全沒有感覺,只有胸膛里蓬勃欲出的那種痛楚,像是蛹在掙扎著破繭,蛇在痛苦地蛻皮。

最後一個圓……女人的臉……空白的眼睛……死亡……那些人……

他想騰出手來擦去眼睛上的血,可是沒有辦法,血流下來,讓視野里的一切變得鮮紅。

冷……雨還在下……為什麼總是下雨……為什麼要圍著我……可恨的人……

可恨的人!

腦海被電光穿透了,最後一個圓被刺破,在一瞬間他看見翼天瞻划下的所有的圓都分崩離析。真乾淨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是我想要的。

殺了那些人!

最後的一槍是……仇恨。

幽隱躍起在空中,姬野忽然下蹲。

時間在一瞬間停頓,槍的位置,手臂的位置,心所在的地方……都已經完美。姬野斜沖而起,虎牙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光痕,最後一個圓在空中被突破。

極烈之槍?焚河。

長槍終於在巨劍落下之前貫穿了幽隱的肩膀,幽隱和姬野同時落地。幽隱軟軟地摔倒,他的整條右臂都被虎牙撕去了,卻沒有血噴出來,只是露出半截雪白的骨茬。

姬野退了幾步,撐住了長槍。

「你永遠都輸,」姬野的聲音帶著輕蔑,「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贏!」

他踏上一步,踩上了一塊碎石,忽地滑了一步。只是一個微小的瞬間,幽隱卻跳了起來。誰都不敢相信一個斷了胳膊的人卻能有如此快的回覆。他單臂舉起了巨劍,對著姬野的頭頂劈斬下去。

虎牙的槍桿格住劍鋒,「嚓」地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姬野被巨大的力量推著,整個人飛離了地面,飛出了血圈。

「姬野!姬野!」呂歸塵衝上去扶住他。

「我……我怎麼回事?我……」姬野像是從夢裡醒來,眼睛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我的頭……我的頭要裂開了……」

腳步聲緩緩地逼近,燃燒的帷幕墜落下來,幽隱的身影在烈火中飄忽不定。

呂歸塵拼盡了力氣想帶著姬野退後,可是他抱不動姬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幽隱逼近。他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的血都涼了下去。他想起蘇瑪和父親,想起自己的爺爺,他想著那些他要保護的人,可是最後他還是誰都保護不了,包括這個新的朋友。

他覺得旁邊有一個溫暖的身子側過來並肩和他在一起。他側頭看見羽然,羽然不停地抖著,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握住姬野的。

「走啊!」呂歸塵對她喊。

「反正要死,」羽然搖頭,「一起死,我不怕。」

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一點暖意,呂歸塵推了推她,肩膀擋在她前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放下劍,」一個輕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不要怕,你害怕,它就吞噬你。」

呂歸塵幾乎不敢相信他所聽見的,他猛地睜眼,看見一個人站在他們和幽隱之間。是蘇婕妤,這個總是帶著神秘的女人一身貼身剛勁的黑色護甲,緩步上前擋在了他們的面前,在凶獸一樣的幽隱面前,她絲毫沒有畏懼。

熱風捲起了她束起的長髮,她緩緩地走近了幽隱,輕盈得像是隨時會被風捲起。羽然驚詫莫名地看著這個女人,聞見鼻端傳來的淡淡的花香。

「救……救……救我啊……」幽隱的喉嚨里發出低低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無法辨認。

呂歸塵茫然地看著幽隱,忽然發現他臉上竟然滿是淚水。

淚水和急欲殺戮的猙獰混在一起,令他的面孔顯得無比詭異。

幽隱的手臂已經不能稱為手臂了,僅僅是一根包著皮膚的枯骨,而他手中的劍越發地鮮紅。而可怕的吞噬還在繼續,皮膚下暴突的血管把一注一注的鮮血輸到劍柄中,而幽隱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已經被吸幹了。

「龍血咒印是最強的血咒印,它吸取人的魂魄,也讓人的力量增強。但是它就像是貪婪的野獸一樣,你越是用它的力量,就被吸噬得越快,直到變成骷髏。」羽然顫抖著,「外面那些行屍也是這樣的。」

「救我……」幽隱對著女人舉起了劍。

他忽地舉劍過頂,撲向了阻攔他的女人。

女人躍起,閃過了幽隱的攻勢。她掠過幽隱的頭頂,落在他的背後,一手搭在了幽隱持劍的肩膀上。

「你累了,休息一下。」女人的聲音依舊輕柔。

她的手沿著幽隱僅剩下枯骨的手臂滑向了劍,以折花的優美輕輕地握住了劍柄。不可思議的,幽隱狂暴的力量被她完全地制約在手裡,根本沒有一絲掙扎的餘地。一切都安靜下來,向劍柄輸送血液的血管也停止了搏動。

劍在女人的手裡,安靜得像是個孩子。

幽隱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兩步,栽倒在地下。

「如果還能走,就快走吧,」女人轉頭看著呂歸塵他們,「你們本不該來這裡的。」

「那個男孩,」她指著姬野,「從現在開始,你的一生都會和恐懼在一起,你戰勝它,或者被它戰勝。拿起猛虎之槍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更不該走近龍魂的劍。」

她蹲下,輕輕地撫摩著幽隱的頭髮:「其實真的沒有人強迫你要繼承你的父親,何必再去走那條沒有盡頭的路呢?我答應了他卻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幽隱蜷成一團,「我……我怕啊……」

「別要怕,」女人溫柔地笑,「要好好地活下去。其實每個人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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