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煙霞丹鼎 第四章 浮萍散人

眼前本是有路可循,可莊周卻漸覺這路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容易,峰頂忽地傳來一股強大純粹的精神力量,籠罩莊周,這無形威壓,隨著他往上行走,越來越大,每上一步,那無形威壓便重上三分。

你是在考驗我嗎,莊周眼神銳利如刀,望著雲霧盡頭的宮殿,眼中隱隱有雷霆閃電掠過,卻又轉瞬消失不見,深邃無比的瞳子中再沒有半點波動,體內氣機沒有一絲一毫凝滯,動念間,霽日青天,倏變為迅雷震電,疾風怒雨,忽轉為朗月晴空,太虛何嘗一毫障蔽,人之心體亦當如是。

他一步一步慢慢行去,逆著滔滔浪潮而上,體內元力流轉,牢牢的護住了身體,沉穩如大地,不動如山嶽。

上數百階,威壓仿如實質,啪的一聲,破碎不堪的衣衫終於掙裂,飄飄洋洋的往後飛去,莊周眼神淡漠,緩緩而上,幾近完美的軀體煥發著瑩瑩的光澤。

元力的防護罩收斂到體表下,再沒有餘力保護他的衣物。

又上數百階,莊周腳下玉石第一次出現了淡淡的印痕,隨著他不斷往上走去,腳下印痕越深,裂縫仿若蛛絲漫開,那是他被迫將侵入體內的精神力導至腳下,否則那碎裂的就將是他的五臟六腑。

但是人體的承受力總有一個極限,莊周已經感到了皮膚上傳來的陣陣撕裂感,此時是進還是退,那威壓完全無視莊周漸漸不支,仍是恆定不變,莊周一咬牙,終是下定決心,繼續往上走去。

又上數百階,威壓沉悶如蓋,遮天蔽日,四周鐵桶一般,暗不透光,讓莊周直欲窒息。

體內元力激蕩,星辰海洶湧咆哮,在這空前的壓力下,莊周體內的精氣神高度統一,腦海一片空明。

他的精神和肉體開始分離,便如利刃划水,那無形威壓雖然帶來一波波無情戕害,卻不能在他精神上留下半點痕迹,直如雁渡寒潭,留下一片光影,過後水波瀲灧,仍是原來風光。

又上數百階,莊周體表滲出絲絲血絲,身體表層細微的血管已經開始粉碎,這是肉體到了極限的徵兆,莊周眼神無比絕訣,默然而行,下一刻,他身體上的肌腱也開始斷裂,痛覺回覆,撕扯著他的神經,便如置身地獄,身體正在崩壞。

人之有生也,如太倉之粒米,如灼目之電光,如懸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知之者如何不悲,如何看他不破而懷貪生之慮?

又上數百階,莊周眼前發白,耳畔嗡嗡,只是憑著本能拖著身體前行,皮膚爆裂,翻出鮮紅血肉。有物曰道,先天地生,無情而不仁,那威壓絲毫不因為莊周的慘狀就有所變化,仍是亘古不變一般,不帶一絲一毫的波動。

眼看莊周就要葬身此地。

莊周似乎茫然不知,仍是掙扎著邁出了一步,又踏上了一階,朦朧中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嘆息,這裡,已是他的極限,下一刻,就是爆裂開來,化作一團血雨。

這時,異變陡生。

那由煞氣轉化而來的元氣,本是存放於他體內,尚未得以有效利用,此時在這無比的威壓下,被悉數打散成最細微的本源元氣,化作純正的元力,壓入他四肢百骸無數細微的經脈中去,千萬條能量通道瞬間被打通,莊周終於進入了入微的狀態,在續對身體初步強化後,終於開始對遍布身體內部無以數量計的細微脈絡進行改造。

於極限處做突破,在絕境地孕生機,這便是星辰訣。

四周無形威壓猛地一顫,感應到莊周體內驚天動地的變化,那神秘人終於忍不住震動,然後那鋪天蓋地的威壓便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接著一股渾圓融通浩大接通天地的神念出現在莊周身邊,無形無跡,卻又無處不在,若說適才那威壓如同秋殺萬物,不可抗拒,卻又不著半分煙火之氣,此時便是春生大地,春雨過處,無聲無息滋潤萬物,其道猶天,春生秋殺,無所不可,顯然那神秘人對道的領悟,已經臻至不可思議的玄妙境界。

得此之助,莊周體內狂暴的能量流頓時開始平復下來,元力從千萬細微脈絡中絲絲縷縷湧出,匯入更粗壯的經脈,再匯聚到星辰海中,千河百川長龍般歡快的回歸本來,而後元力激蕩,又蒸騰而起,化作朦朧霧氣,散入無數細胞當中,再滲透到細微的脈絡中去,周而復始,永無止歇,便如水的大循環,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迴流。

之前的積累終於在此刻做出突破,莊周體內的突變,就好比鯉魚跳龍門的那一躍,得此突破,莊周體表傷痕盡皆平復不說,透體寶光更甚先前,不但是血肉骨骼,便是最細微的脈絡,也是一片通透廣明,神人肌膚如冰雪,待到莊周睜開眼來,望向山頂的瞳子里一片溫潤,光華內斂,顯是較之先前虛室生電鋒芒畢露又有進步。

這時從山頂飄來一件天藍色道衣,一個柔和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貴客即來,卻又為何踟躕不前,何不上來一敘。」

那道衣上光華流轉,大為不凡,莊周一把撈過,驚覺其上蘊涵強大力量,顯然對身體大有保護之用,便嘿嘿一笑,將道袍披上,說道,「多謝仙長贈衣之德,小子正為曝身不雅,不好拜訪高賢。」

窘態即解,莊周便昂然而上,沒了威壓阻攔,千級石階不過轉眼便盡被他踏在腳下。

入眼一片仙家宮闕,無數玉宇瓊樓,錯落似山巒,翼列如星辰,只見千條瑞氣蒸騰,萬道霞光表裡,燦爛美麗如雲錦,絢麗多彩勝朝霞,有瑤草琪花,暗香浮動,有仙鶴白鹿,悠然而過,好一派仙家氣象。

卻聽那柔和的語聲問道,「此地可佳?」

莊周漫聲應道,「前所未見,但如此奢華,恐不是修行正道。」

他忽地驚醒過來,省起那問話之人是誰,連忙收攝心神,卻見眼前一人羽衣星冠,意態悠閑,正向自己微微而笑。

此人便似融於這方天地,便如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隨處可見,並無顯眼之處,難怪之前被忽略,莊周心中疑惑,心念動處,神識無聲無息掃過,還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最是常見不過。

那人似是窺破莊周心思,又是微微一笑,莊周神識所見世界驀然巨變。

燦爛如大日,皎潔似明月,浩瀚若星空。

無暇的光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明亮,柔和,溫暖,更奇的是,那萬千宮闕所發的毫光,並未被他身上光華干擾,卻成了陪襯一般,好似千萬片綠葉,簇擁著他,彰顯著他,這萬千的宮闕,便只是為了他的存在而存在。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蓋不滯於外物,是故人不知,此人分明也已經達致此種境界。

莊周忽地驚醒自己面前的人擁有的是何等的神通,自己所為又是何等無禮。

他肅容行了一禮,畢恭畢敬的說道,「小子無狀,還請仙長贖罪。」

那人褪去了平凡的外表,瞳子較之最黑最深的夜空更深邃,閃爍著洞察一切的智慧,他便好似整個人瞬間從這個時空拔離一般,到了另一個層面,悠悠然的說道,「小友不必如此,大道之大,可塞蒼冥,其小可入芥子,其恆也可歷千古,其變也形之於萬物,吾輩所求,正是這旋轉乾坤經綸萬古不易之道,然較之於道,吾等修者不啻恆河細沙,渺小不可言,欲求大道,誠難哉,吾雖有所得,也不過是摸索而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已。」

莊周忽的有所領悟,肅容又是一禮,「如此,小子莊周拜見師兄。」

那人一怔,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喜悅,「果然好悟性,吾輩俱以大道為師,你稱我師兄也不為過。」

他說著便伸手拉住莊周,笑著說道,「師弟且隨我來。」

莊周暗自驚訝,這禮節似是極為古老,這位新認的師兄到底是何方神聖,兩人一路行去,莊周忍不住問道,「敢問師兄名諱。」

那人洒然說道,「山河大地已屬微塵,而況塵中之塵!血肉身驅俱歸泡影,而況影外之影!吾之姓名早已忘卻,稱吾浮萍散人便是。」

浮萍者,無根也,莊周望向浮萍散人的目光中滿是疑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取這麼個名字。

浮萍散人看出莊周疑惑,隨手一揮,眼前頓時顯出三尺見方一個小小空間,其中山川景物儼然,上有明珠,形如日月,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那珠子上微微一撥,那玻璃球大小的明珠頓時骨碌碌的旋轉起來,如同地上的陀螺。

莊周只覺眼前一亮,光線錯亂,他睜目看去,卻是天空中的金黃大日也是滴溜溜的旋轉不休,他驚駭之餘,卻終於認識到,浮萍散人撥弄的,可不正是天上大日,如此神通,要把自己從數千里外弄來更是等閑之事了。

卻聽浮萍散人淡然說道,「物莫大於日月天地,然日月只是籠中之鳥,天地也不過是行於蒼茫之上一葉浮萍,卻又何足道哉。」

這是真正洞燭星辰運轉規律後無天無地的大逍遙。

莊周睜眼望去,卻正見浮萍一臉期許的望著自己,心中一動,已知這位師兄其實是在提點自己今後修行的道路,不由感激說道,「多謝師兄指點,如同撥雲見日,師弟眼前頓時一片豁然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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