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瞥了一眼方解逐漸握緊的拳頭,很平靜很認真地說道:「你打不過我。」
方解沉默,然後點了點頭:「看起來像是。」
「所以根本不用打,你可以這樣想……」
老人笑了笑說道:「你好奇於我在做什麼,而我好奇於你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想要做什麼。當然你是禮貌的好奇,而我是不禮貌的好奇。如果你需要我道歉的話我就道歉,如果你要打架的話我就揍你。」
面對這樣一個看起來在講道理的不講道理的老頭,方解之前的怒意倒是消散了不少。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
方解沒再叫他前輩:「那麼出於公平你用自己的手段來滿足你的好奇心,是不是現在也該滿足我的好奇心了?」
老人嗯了一聲:「除了扒我衣服之外,其他的你隨便。」
方解頓時一寒,心說為老不尊就是這個類型的吧。
「你是誰?」
方解問。
「剛才還喊我前輩,因為我得罪你就開始直呼你了,你這後生的心性還真是不夠平和……不過既然你叫過我前輩,我也不跟你一般計較。畢竟我修為比你高,年紀比你大,不跟你計較就是了。你問我是誰……我就不告訴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是……你要是有本事就來打我啊,關鍵你還打不過是吧。
方解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個方字,還在那裡沒有一點改變:「剛才那是什麼手段?」
老人見方解換了問題而且並沒有動怒顯然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傢伙對自己的手段感興趣立刻又有些得意。饒是已經經歷過太多沉浮太多滄桑的他,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改變性子。
「剛才我說過,是浮生夢境。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再沒第二個人會的本事,想不想學?」
他在等著方解說想學,然後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偏不教你。
方解卻搖了搖頭:「不想。」
「為什麼?」
老人詫異問道。
「如果一個人的心性平和純善,這手段可以幫助不少人。如果一個人心裡雜念太重就會用這手段害人,一個人心裡若是私念太重,幫不了別人也害不了別人,只會讓自己沉進去難以自拔,我知道自己的心性如何,有些誘惑可以忍住一次未見得能忍住第二次,咬破了舌尖會疼,陷入虛幻會死。」
「有意思。」
老人看著方解一臉好奇:「很久沒有遇到你這麼有意思的年輕人了……之前我說你沒見過我,是因為你沒看過來的意思你現在懂了嗎?剛才我問你懂了嗎卻沒打算跟你解釋什麼,現在我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人所以你不想聽我也要說了。」
「為什麼?」
換了方解來問。
「我還真是老了,我居然在跟一個年輕後生在講道理……」
老人似乎有些懊惱,自言自語的一句後對方解說道:「我以前聽過你的名字也聽過別人對你的評價,但跟我提到你的那個傢伙修為爛的可以眼力爛的更讓人憤怒。我這輩子教出來那樣一個笨蛋徒弟簡直就是恥辱……我現在想告訴你了,是因為我看上你了,我還缺個關門弟子你有興趣嗎?」
說完這句話不等方解回答,他立刻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好像十幾年前我已經收了一個關門弟子了,當時我還說過那是我收的最後一個弟子。呸!叫你嘴賤……後悔了吧。」
方解對這種人實在提不起怒意,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前輩,你玩夠了嗎?」
老人愣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問方解:「我能窺破天道你信不信?我能觀人未來你信不信?」
方解想搖頭說不信,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老人看著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臉色肅穆起來:「我說你看不見我,是因為你全神貫注的在看別的東西。你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方向,你在不住的往你選擇的方向去眺望。所以你看不到別的方向,看不到別的選擇。如果我願意收你為徒,你願意放下你選擇的那個方向隨我修行嗎?如果你點頭,我能為你指點一條光明大道。」
「有多光明?」
方解問。
「你揍過九品修行者嗎?」
老人問。
方解搖頭:「自然沒有。」
老人誘惑道:「很好玩的,揍一個以後就會上癮……如果你願意跟我修行,以後我每天帶你去欺負九品修行者怎麼樣?不過話說回來,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手揍過人了,如果你不信我的說的,我現在揍兩個給你看看怎麼樣?」
「為什麼是兩個?」
方解問。
老人朝卓布衣和沉傾扇那邊努了努嘴:「剛好有。」
方解白了他一眼:「靠譜點行嗎?」
老人嘆了口氣:「尊老點行嗎?」
方解起身要走:「我走還不行嗎?」
……
……
「真不打算跟我修行?」
老人追問。
方解止住腳步回頭問:「如果前輩只是讓我跟你修行,我多謝前輩美意。如果前輩是站在一種自以為可以看破一切的高度來跟我說這些話,就算我打不過你我也要罵你滾蛋。所謂的浮生夢境我已經體會過,要不前輩再試一次?」
方解挑釁似的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忍不住嘆息一聲:「已經好多年沒有人罵我了,所以感覺還挺新鮮。」
他指了指方解剛才坐的位置:「還不算晚,天黑之前你就能追上你的隊伍,就算你不打算跟我修行,陪我聊一會兒總可以吧?」
方解猶豫了一下,再次坐下。
老人問方解:「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騙子?」
方解鄭重的搖了搖頭:「不是,你就是個騙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輩也是道宗中人吧?」
「我操!」
老人實在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道宗的名聲這是有多臭?」
方解認真地說道:「我見過許多道宗的人,德高望重者有之,後起之秀有之,但毫無例外都很會騙人。我離開西北往長安城的時候半路遇到一個胖子,他說了很多謊話唯一的真話就是他是個道人。在長安城外我見了一個額頭上有一隻眼的紅袍神官,為了騙老百姓居然不惜耗費內勁去挖一個坑來坑一頭牛……後來又見到了一個大身份的道宗中人,居然連自己都騙了以為他可以登天。」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第一個人將來必有大成大就,第二個人是個小丑不值一提,第三個人……已經近天了啊。」
方解一怔,心裡頓時生出一股波瀾。
老人有些失望道:「論人才,中原武林從來都不缺,而道宗中驚采絕艷者多如牛毛。可修行之人一旦和功利之事牽扯在一起,再驚采絕艷的人也會越來越弱。你說的第三個人,其實他看的也無比透徹。當初在一陽峰上我與他坐而論道,他問我如何讓道宗凌駕於佛宗之上,我說沒有犧牲就做不到,他說他願做犧牲之人。」
說完這句話,老人搖了搖頭似乎不想繼續說下去。
方解卻忽然明白了什麼。
蕭一九想讓道宗超越佛宗,所以他才會去想控制一個帝國。佛宗之所以能在大隋之外皆為尊,就是因為佛宗才是那些國家的實際控制者。佛宗在西域至高無上,沒有人可以挑釁佛宗的威儀。正因為如此,佛宗才越發的龐大。蕭一九想讓道宗成為中原的佛宗,想讓道宗成為中原第一甚至天下第一,所以他選了那條路。
聽這個老人說了那句他願做犧牲之人,方解心裡豁然開朗。
蕭一九是個笨蛋白痴嗎?
不是!
蕭一九難道就真的那麼篤信怡親王楊胤會成功?
不是!
蕭一九那般的執著,是因為他只是在執著於自己的夢。他想將道宗發揚光大,想讓道宗頂天立地,就只能走這一條路。帝王控制宗門,那麼宗門永遠也只是帝王手裡的一個工具。這個工具不趁手,皇帝可以換一個。若是宗門能如佛宗那樣控制帝王,那麼用不了多久這個宗門就會真正的成為天下間最強大的存在。
蕭一九說出我願做犧牲之人的時候,是多麼的決絕?
一個人的好與壞,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真的不一樣。
「然後呢?」
方解問。
「然後他瘋了。」
老人笑了笑。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方解問。
「因為我想勸你專註修行,有些事一旦涉及進去再想抽身就難了。」
老人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說過我能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事。」
「前輩看我如何?」
方解直接問。
老人沉默,然後語氣有些異樣地說道:「你一路踩著血走過來,還會一路踩著血走下去。我若是不能攔住你,便再沒有人能攔得住你。我看到的你,渾身上下都是血,別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