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生如夏花 第411章 孫曉青的墳墓

我站在香山的山腰上,遙望太陽照耀著的北京城,我心中十年來的往事又被一件件勾起。我想起老所長的花白頭髮,年輕的副所長的爽朗語音,我想起了每位看守員,每位大夫、醫生,每位所方人員。在我欺騙他們的時候,在我用各種可恥的方法進行鬥爭的時候,在我完全暴露出自己的無知、無能、愚蠢的時候,在我對自己都已感到絕望到極點、不能活下去的時候,他們,這些共產黨人,始終堅定地相信我可以改造,耐心地幫助我重新做人。

「人」

這是我在開蒙讀本《三字經》上認識的第一個文詞,可是在我前半生中一直沒有懂得它。有了共產黨人,有了改造罪犯的政策,我今天才明白了這個莊嚴詞眼的含義,才做了真正的人。

——愛新覺羅·溥儀《我的前半生》最後一段。

我上學時酷愛讀書,文史名著歷史典故都有涉獵。我看溥儀的《我的前半生》時,我剛上大學,是在來上海的火車上讀完的。從洛陽到上海,坐火車需要十七個小時。那個時候家裡為了供我上大學,就已經借了許多錢。來時我是坐在硬座上面的,十七個小時的車程。我讀完了這本《我的前半生》,那個時候我只有一種蒼白的感受。

而現在,當我被關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時間,不知道歲月。只知道自己還活著的時候,我突然十分想念溥儀的這本反省式回憶錄,這本《我的前半生》是溥儀1957年在戰犯看管所中成書的。當時二戰已經結束,溥儀在戰犯看管所中渡過了漫長的時間。這位三歲登基,在清朝歷史留下自己最濃重一筆色彩的末代皇帝,似乎很信仰一種主義。

我坐在陰暗的空間中,腦海中很亂。似乎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再來問我東西,他們給我送飯也十分不準時。有時很短的時間裡能送來兩次,有時很長的時間裡,卻不會來一次。黑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吃到嘴裡的到底是什麼食物,我只能靠聽覺,靠嗅覺去辨認。我試圖以自己的力量離開,可是我卻根本不知自己所在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它!

不知道邊境。

不知道方圓。

只知道,我在這裡面。

或許這是一種懲罰,或許這是一種罪。但是我的心理,已經瀕臨崩潰。原本見一次木木能讓我心安,能讓我明悟。可是木木走後,那不知道多久才能離開的念想,讓我恨不得自殺。可是我卻發現,周圍連牆壁都不會出現。我不敢睡覺,我害怕沉眠。我怕一覺不醒,醒來之後卻是一個恐怖的夢魘。

可是有時的疲憊,讓我倒在地上,不管年歲。

只想悶頭大睡。

我知道,這是一種審問戰犯的慣用辦法。

其原理是利用人的恐懼心,當一個人,位於一個四周都是黑暗的空間中,不知道時間,不知道歲月。只有恐怖到令人顫慄的靜謐時,人的意識就會產生模糊,會自己嚇到自己。這種效果,類似於催眠。但是卻與催眠有著很大的差別,催眠是人為的,而恐怖,卻是腦海中產生的。

木木未來之前,我會想孫曉青她們。

木木來過之後,我的腦海中全部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這種東西讓我很煩惱。而且那些人也都不來煩我,更讓我陷入了一種憂愁恐懼之中。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少了一種什麼一樣,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之中,跟人說不成話,跟人聊不成天,只有暗黑與寂寞。慢慢,我開始恐懼睡覺,我開始恐懼一切不知道的東西。我甚至開始自言自語,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我記得,我吃了三次飯。許久未睡的我疲憊不堪,我躺在地上,感覺著冰冷的地板,心中冰涼,無奈,無助,痛苦。

我開始漸漸放棄,隨後進入沉眠。

……

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陽光刺眼,神態慵懶,就彷彿午後小憩時睡醒一樣。微風和煦,碧草清澈,天空湛藍,令人心曠神怡。一支潔白的梔子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落在我的鼻竇處,花瓣清新,花蕊芳香。草原的碧草藍天,天空的一覽無餘,耳旁的微弱風聲,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夢境一樣,不真實。

不真實的讓我知道這是一個夢。

我閉上眼睛,幻想著,明白著,陶醉著。

我感覺到眼前有些綽綽約約,原本讓人眼睛感覺到溫暖的陽光,似乎被什麼東西阻礙了。我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女人的長髮上帶著一股蘭花的味道,蕙心蘭質,如空谷幽蘭一般寧靜。女人趴在我的身上,長發垂鬢,我的瞳孔再次聚焦,看到了女人的真面目。

是她!

是她!

真的是她。

孫曉青。

離開我多年的孫曉青。

她趴在我的身上,我感受著她髮鬢的芳香。她不說話,翻過身躺在我的身邊,手放在我的手邊。天空湛藍的像一面鏡子,將我們兩個映照其中。我閉上眼睛,微風吹拂,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昨天經歷過的一樣。我問她:「為什麼離開。」

她呵氣如蘭,微微說道:「我從未走過。」

我緩緩睜開眼睛,眼角溢出淚花。

太陽光十分刺眼,草原上的微風吹拂,讓人沉醉。我沉默著,沉默著。良久良久之後,我轉過身,將她抱在懷中,我對她說:「從未離開過。」

她抱著我,輕輕呵了一聲,對我說:「一直都在你心裡。」

我鬆開她,看著她的面龐。

一陣微風吹過,她頭上的青絲慢慢飄動,像是草原上的碧草一樣,如夢如幻。風在吹拂,她頭上的三千青絲,變成了草原上的碧草,離開她的頭皮,飄落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光頭的孫曉青,她依舊漂亮,但是卻失去了那帶著蘭花味道的三千青絲。

陽光刺眼,我不自覺的感覺到眼睛裡有些淚水。

她對我說:「這才是真實的我。」

我不說話,只是點頭。

孫曉青原本飽滿的體態與容貌,慢慢開始變的有些病態,原本紅潤的嘴唇變得蒼白無力,原本有神的雙眼開始變的帶著些痛苦,原本豐腴的身體,開始變的有些瘦弱。她又對我說:「這才是真實的我。」

我又點了點頭。

孫曉青貼在我的耳旁,抱著我對我說:「這才是最真實的自我。」

我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屹立在草地上的墓碑。墓碑上面刻著,『郝仁妻子之墓』,我瘋狂的衝上去,趴在墓碑前面,發現後面是一座小墳包。我叫喊著孫曉青,卻聽不到孫曉青的聲音。我震驚,我震驚無比的看著周圍的一切,感覺到了天旋地轉。天空中的太陽像是烈火一樣炙熱,烤的我喘不過來氣。

……

我猛然坐起,發現自己依舊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的身上全部都是冷汗,手邊放著餐盤。上面是我剛才吃剩下的食物,食物還留有溫度。我有些難以置信,我坐在那裡,想著剛才的一切,感受著餐盤上的溫度。我似乎只睡了幾分鐘,夢境中的一切,讓我有些狂躁。這時,門開了。遠處出現一道亮光,他們將我帶出去,讓我坐在椅子上面,我面對的是刺眼的白熾燈。燈光大亮,讓我感覺到十分刺眼與炙熱。對面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那個聲音問我:「你到底做過什麼錯事,如實說出來。」

我怔在原地,腦海中還未緩過來。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化為孫曉青的墓碑。

我想著墓碑上的刻著的東西,想著郝仁妻子之墓這一句話,想著這一切,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我朝著那白熾燈走了過去,周圍幾個穿黑西裝帶黑超墨鏡的人衝上來,想要阻止我,被我兩拳干翻,我走過去將白熾燈轉向審問我的人,卻發現在那裡,只有一個麥克風。我憤怒的毀了麥克風,拿著白熾燈看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朝著門口就走過去。

走到門口之後,我見到了那日我見到的院子。

以及周圍超過八米的圍牆,以及圍牆四米以上的電網。周圍衝過來幾個獄警,他們手中拿著槍,我衝上去將他們手中的槍奪過來,反手一槍殺了他,再擊斃另一個獄警,我手裡拿著兩支槍,前方出現上百個獄警。我就好像是CS與CF遊戲中的開了G的人物一樣,見神殺神,見佛誅佛。

獄警倒了一地,我拿著手槍衝到監獄門口,衝進門口的保安亭,衝進去槍殺了保安,尋到大門的電動開關,我將監獄的大門開開,我拿著兩支槍,沖了出去。我回頭一望,原本血流成河的畫面,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整個監獄崩塌成一座廢墟,就好像是好萊塢大片中,英雄主人公毀滅了邪惡勢力的老巢,牛逼哄哄的歸來一樣。

可是我總感覺,這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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