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219章 回城路上

日本人被中國人稱為鬼子,可見其在中國人心目中的惡劣形象。而中國人不僅用鬼子的稱呼來表示對他們的憎惡,更有其他的辦法來發泄心中的憤恨。小周就比較有創意,給他撿來的這條小狗起名為「日本人」,一叫它,狗便搖著尾巴晃過來,也算起到了不小的心理慰藉。

黃曆算是領教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扔了一小塊燒餅,「日本人」上前咬住,吧噠吧噠,很有滋味地吃了下去,抬起狗頭,搖著尾巴,期盼地望著黃曆。

「狗東西,你也佩吃燒餅,滾!」周二喝了口酒,很有氣勢地呵斥著「日本人」。

李倩心捂著肚子憋著笑,臉漲得通紅,在恐懼和焦慮之中生活,這種輕鬆的調劑倒是很好的辦法。

「那個,咱偷偷地叫啊,可別讓壞人聽見了。」黃曆雖然也感到極為有趣,但還是考慮得比較全面,「咱不能光圖嘴上痛快,現在壞人多,為這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那可不值當。」

「聽見你黃叔的話沒?」周二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再給它起個名兒,我就說這樣不保險嘛!」

「那就叫它狗雜種。」小周壞笑著說道:「沒人的時候我叫它『日本人』,有人的時候我就叫它『狗雜種』。」

「行,你能讓它聽話就行。」黃曆笑著從包里拿出一個笛子,嶄新嶄新,上面的桐油反著光,「送給你的。」

小周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珍而重之地接過來,輕輕撫摩著,有些奇怪地問道:「黃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黃曆嘿嘿一笑,和小周一起在山裡的時候,小周特別願意和一個游擊隊員相處,就因為這個隊員拿著根笛子,沒事的時候吹上一曲。臨來的時候,黃曆想起了這件事,便順道給他買了來。

「小桃。」李倩心將小桃拉到身邊,用筷子挾了塊肉,疼愛地塞進她的嘴裡,「姐姐要進城一趟,辦完事就回來接你,好不好?」

小桃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黃曆,撇了撇嘴說道:「你要跟這個大哥哥走嗎?現在世道亂,壞人多,姐姐可要多留心。」

「小丫頭,你怕我把她賣了呀?」黃曆好笑地去摸小桃的光腦袋,笑道:「等你長好了頭髮,我把你也賣了吧!」

小桃扭頭一躲,偎在李倩心身旁,戒備地瞅著黃曆。

「唉,都是鬼子鬧的。」周二搖著頭,「這麼大的丫頭也不敢露面,女孩子也得剃了頭裝成小子。還有村上的狗腿子——」周二停頓了一下,望著黃曆說道:「你有能耐,帶著大妹子進城就別回來了,要是再住下去,我估摸著要出事。」

出什麼事兒?聽這話好象跟狗腿子有關,黃曆想張嘴問,又把話咽了下去,還是在路上問李倩心吧!

小周愛不釋手地擺弄著笛子,突然抬頭沖著小桃說道:「不對呀,你怎麼叫大哥哥,應該叫黃叔才對呀!」

小桃狡黠地一笑,說道:「我還沒不樂意呢,你倒先提起來了。你說,大叔管我姐姐叫妹子,你管我姐姐叫大姨,我是我姐姐的妹妹子,你早就要管我叫小姨。我怕你臉上掛不住,就裝糊塗,哎,你今天倒假精明了,來,叫小姨。」

小周被這一連串的姐姐,妹妹,大姨,小姨給弄蒙了,瞪著眼睛仔細琢磨。

「好了,別論那些了。」黃曆挪了個地方,拉著小周坐下,揶揄道:「這小丫頭鬼精鬼精的,你這傻小子被人家給繞進去了,快別想了,坐下吃飯,特意給你留的豬耳朵呢!」

……

吃過飯,黃曆和李倩心歇息了一會兒,便收拾了東西,趕緊回城裡。為了避開路上的鬼子崗哨和盤查,他們沒走大路,而是走了一條很荒僻的小路。

離開村子不到三里地,黃曆和李倩心便來到了一個大葦坑。葦坑邊上淺,中間深,是個鍋底形的,水面足有方圓一里多地。因為是一潭死水,所以坑裡的水黑乎乎的,讓人看著眼暈。

誰也摸不清坑裡的水到底有多深,每年夏天總有些十幾歲的半大小子在坑邊玩水,常有小孩因為一時玩得高興,不小心蹓到深處送了小命。也有大點的孩子,能用「狗刨」式撲騰個兩三丈遠,便自恃有水性,結果游到裡邊被水草纏住手腳,鬧個罈子浮水——滿了算。還有周圍住的一些窮苦人,由於各種原因無法在這個世上活下去,便一頭扎進葦坑裡,難受一時,圖個一了百了。

這個大坑裡,淹死過不少人,附近的人們便都說這坑裡有水鬼,年年要「拉替身」,以便自己轉世為人。每到熱天,大人就以這個說道,嚇唬孩子別到這裡來玩水。黃曆並不了解這些,但李倩心卻聽了不少類似的傳聞,所以越走心越慌,緊緊跟著黃曆。

「對了——」黃曆放慢了腳步,疑惑地問道:「吃飯的時候,周大叔說起什麼狗腿子,是怎麼回事?」

「啊——」李倩心愣了一下,隨後用氣惱的聲調說道:「還不是那個什麼維持會的會長,不安好心……」

黃世安是本村唯一的富戶,除了土地,在村裡還有一座小鋪,賣糧食、油、鹽,還兼賣布匹雜貨。全村人的吃、穿、用,都離不開這座鋪子。遇上誰家日子過不去了,鋪子里還放高利貸。因此他的家當越來越富足。七七事變後,他便當了維持會的會長,又把兒子送去當了日本翻譯,成了鐵杆漢奸。

村裡人都切齒痛恨他,不僅因為他仗勢欺人,橫行鄉里,而且還因為他是個有名的淫棍。不管誰家的女人,只要被他看上了,他總要千刀百計地弄上手。因此人們都叫他「騷騾子」。他曾逼死過幾個女人,淪陷前也曾經有人到縣裡告過他,但在那年頭,天大的事情只要使上幾個錢,什麼王法也管不了。

村裡人恨不過,不時地有人打他的黑石頭。他為了防身,家裡養了幾條大狼狗,一到天黑誰也到不了他的家門前。等到他發現李倩心住在村裡,看著自己的黃臉婆,便又起了惡念。他想這樣年輕美貌的女人,既來到自己村子裡,就是送到嘴邊的肥內,怎能輕易放過?況且在這變亂的時候,正好趁火打劫。

因為這個,他來過周二家幾回,想占些便宜,卻被李倩心看了出來,家裡人少便關門閉戶,不讓他進來。有一次這傢伙晚上來偷腥,又被小周甩了一石頭,倉惶逃竄。雖然暫時沒得手,這傢伙卻越來越惱羞成怒,前幾天還來威脅過周二,要來硬的。

「姓黃的也有這樣的壞蛋?」黃曆微微皺了皺眉,原來李倩心急著離開並不只是因為鬼子的關係,還有這樣的狗腿子在威逼。

「這與姓什麼沒關係的。」李倩心輕輕笑了笑,心中的憤恨發泄出來,有些輕鬆。

葦坑南邊是一片亂葬崗子,這裡是多年形成的一塊墳地,大大小小的墳頭,一個挨著一個,遠遠看去象是一籠屜個頭兒沒蒸勻的窩頭。埋在這裡的多是窮人,有的買不起棺材,用草席一卷,隨便挖個坑下葬了。那些沒落住的死孩子,也草草地埋在這裡。

墳地邊上有幾棵柳樹,其中最粗的是棵歪脖子樹。這棵歪脖子樹,好象是專讓人尋死上吊才長成的。歪脖子樹杈離地一人多高,伸手就能夠著。有那尋死還不願意投水的,上吊自然就奔這棵樹。尤其是有一年,一個多月在這樹上連著弔死過三個人,這就引出了好些說道兒。

有的人說這棵歪脖樹里有東西,有的說這棵樹本身就是神靈。說法最多的,還是這棵樹上有弔死鬼。誰要是心裡有不痛快的事情兒,走過這棵樹,那弔死鬼就勾引他上吊,要是不會上吊,弔死鬼還教給他。這種鬼神傳聞,向來是越傳越廣,越傳越真,人們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神乎其神。再加上亂葬崗子夜裡常閃「鬼火」,而葦坑邊上長的那些沒人管的蘆葦,有丁點小風就嘩嘩亂響,鬧得人們一早一晚誰也不敢來這裡。

黃曆眼尖,而且膽大,邊走邊四下觀察著動靜,這也是一種職業習慣。而李倩心走在這裡,心撲通撲通的亂跳,女人最怕這些鬼呀神呀的,她微低著頭,只看著黃曆的後背和道路,根本不敢張望。

忽然,黃曆看到柳樹後面有黑影閃了一下,他微微頓了下腳步,鬼神倒是不怕,也根本沒有。怕只怕是壞人,鬼子、漢奸、特務,或者是打家劫舍的強盜,黃曆為了應付出城時的檢查,身上並沒有帶武器,現在大驚小怪,又恐是自己眼花,反倒把李倩心嚇得哇哇亂叫。

地上樹枝,他撿起來,捋巴捋巴,弄成了一根棍子,又拿起兩塊尖利的石頭放進兜里。李倩心看著他的動作,奇怪地問道:「怎麼啦,你拿棍子幹什麼?」

「那個,道兒挺遠的,一會兒累了當拐棍。」黃曆隨便撒了個謊,繼續向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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