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190章 龜田的突破口

一葉而知秋,黃曆巧遇珍娘,一番談話之中,並不只是重逢後的問候和關心,他也從中得到了很多信息。北平城裡湧進了大量的日本人,這便是埋伏下了無量的偵探,代憲兵隊或特務隊偵察一切。就是這樣,不管是否真實的,有沒有價值的消息,都會傳入他們的耳朵,並且會望風捕影的被擴大,這些住在北平城裡的日本人不是替日本侵略者宣傳德政,而是替侵略者廣為介紹屈死鬼。因為日本侵略者寧可屈殺多少人,也不肯白白地放過一個謠言去。

日本人的心計、思想與才力,都只在一顆顆的細數綠豆與芝麻上顯露出來,所以他們喜愛無中生有的、瑣碎的情報。這些情報,即使在他們細心的研究了以後,證明了毫無根據,他們也還樂意繼續接受。因為它們即使毫無用處,也到底足以使他們運用心計,象有回事兒似的研究一番。白天見鬼是日本人最好的心理遊戲。

所以,北平的日本人都該殺,不管他們是做什麼職業的,披著如何美麗善良的外衣,他們搶走了中國人的大米白面,搶走了中國人的房子土地,他們為佔領華北而歡呼,為攻克南京而鼓掌遊行,他們都是侵略者的幫凶。

黃曆先回到了自己的家裡,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崔小台好象長得更壯實了,看見黃曆回來,喜出望外,立刻就要給黃曆演示這些日子苦練的成果。黃曆覺得這些時間冷落了他,也覺得歉疚,便不顧疲累,坐下來仔細看著崔小台表演,而後又細緻地指點了一番,崔小台才算滿意。為了補償一下崔小台,也為了自己肚子里的油水,黃曆帶著崔小台在飯館大吃了一頓,然後回來睡了個香香的午覺,這才起身向聯絡點而來。

……

北平日軍憲兵隊的一間刑訊室里。

這是一間陰森森的地下室,除了有一扇厚重的鐵門以外,整個屋子連扇窗戶都沒有,嚴密得像罐頭。地下室本有冬暖夏涼的特點,但因這屋空氣凝滯,仍使人覺得悶熱。

室內的牆壁上塗著黑顏色,燈光完全是綠色,電燈的度數不大,但盞數很多,天棚上,牆角里到處都有,在黑黑的牆壁下閃著綠光,真象點點鬼火,陰森可怖。這是新上任的憲兵隊長龜田特別設計的環境,而且他對這環境的設計很滿意,因為它具有陰間的味道,也有地獄的特點,拷打起「犯人」來,更有陰森恐怖的氣氛。為了加重這氣氛,龜田命令把各種刑具都在大木架上分門別類擺放出來。有皮鞭、繩索、竹板、烙鐵、火箸、老虎凳、大鐵壺、竹籤子,還有從房樑上垂下來的吊人鐵環,連抽筋扒皮用的特製鉤撓都備齊待用。這樣能使「犯人」看著便渾身發抖。

劉富川再次慢慢蘇醒過來,實際上他根本無法弄清時間到底過去多久。他已經昏過去又醒過來地被日本憲兵折騰了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都像從墳墓里爬出來一樣,以為得到了新生,可是睜開眼睛看看,還是昏天黑地,鬼影幢幢。

一陣接著一陣的極其猛烈殘酷的拷問,不,用拷問的字眼已經不能概括那些中世紀加現代化的野蠻刑法了。因為拷當打講,而在這裡,打卻退在極其次要的地位上。他們用的是:過電,灌辣椒水,用煙頭燒太陽穴,用燒紅的鐵條捅肚子,然後再往上撒鹽面,至於上大掛,用鐵鉗子擰肉……已成鬼子們一舉手一投足的玩意兒。

日本憲兵們交替逼問的有兩個內容:一是劉富川的政治背景,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平常都參加了什麼反日活動?二是在燕大都有哪些抗日團體,這些團體中都有哪些人?

對於燕大這個北平淪陷區的孤島,日本人開始注意並不是在龜田上任後才開始的,他的前任也對此有所警覺,並派出了特務進行監視。而龜田做得更狡猾一些,借著學校放假的時候,根據特務們的偵察,他對燕大學生劉富川及其家人進行了秘密逮捕,這主要是避免那個討厭的美國老頭兒又來抗議,並且極力營救的麻煩。

龜田浩矮小的身材,黑黑的臉膛,戴著副眼鏡,有點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他不同於一般的日本軍官,看到中國人就瞪著眼珠子,充滿殺氣。龜田卻很和氣,臉上老不離笑容,見了中國人,愛講中日親善,大東亞共榮圈,並握著對方的手笑著說:「我喜歡和中國人交朋友的!」

在審問案子的時候,龜田的態度也比較平和。雖然他眼前的中國人馬上就要拿去殺掉,可是他的態度卻是很「和藹」的,甚至會微微的搖搖頭,表示很惋惜。可是他本質還是個殺人狂,而且都在夜間秘密的處決。為了怕出動靜,他喜歡用刀砍頭,或者無聲的把人活埋。實際上他是恨透中國人的,笑,是他的工作方式,殺,卻是他的目的。

一盆涼水潑下去,趴在地下的劉富川戰慄地抽搐幾下,掙扎著要起來。胳膊撐在水淋淋的水泥地上,身子剛往起一抬,又趴下去了。他感到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只要一動彈就象萬箭鑽心一樣疼得難熬。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扒光,一條褲衩也被扯得七零八落,除了頭部、臉上以外,幾乎到處是傷痕,到處是血跡。他張了張嘴,覺得嘴裡又苦又澀,乾渴得要命,好象已經一個世紀沒有喝一滴水了。他用儘力氣,聲音沙啞地喊了聲:「渴,渴,渴死了……」

打手向旁邊看去,那是一個小房間,受刑人是看不到裡面的,而龜田正坐在裡面,神情平靜,拷打聲和慘叫聲彷彿被過濾了,傳不到他的耳朵里。他手中拿著一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著,對打手投過來的徵詢的目光理也沒理。

「吊起來的,大大的打!」劉富川聽出來了,這是日本打手的聲音,又來了,這又該是什麼新花樣,劉富川那已經衰弱的心臟被這一聲斷喝刺激得又猛跳起來。

審問他的人一天一換,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刑,問不同的話。假若他肯招認,他便是犯過一切的罪,隨便承認一件,都可以教他身首分離。反之,他若是決心挺下去,他便沒犯任何罪,只是因不肯誣賴自己而受刑罷了。他也算看明白了,日本人也不一定準知道他犯了什麼罪,可是既然把他捉來,就不便再隨便放出去。隨便打著他玩也是好的。貓不只捕鼠,有時候捉到一隻美麗無辜的小鳥,也要玩弄大半天!雖然如此,他也支持不住了,他認為如果到了這裡,即使人是金鋼鑽,鬼子也要設法把他磨碎。

看著燒紅的烙鐵慢慢伸向他的腋窩,他能感到那灼熱的溫度,象將溺死的人,能在頃刻中看見一生的事,他極快的想起來一個免除苦難的辦法。

「我說,我說。」劉富川突然扯著喉嚨高叫道。

燒紅的烙鐵停住了,然後慢慢縮回,小屋裡的龜田緩緩放下了書,抿了抿嘴角。

「我,我真的不知道燕大的什麼抗日團體——」劉富川喘著粗氣剛剛說完這一句,打手便又操起了燒紅的烙鐵,臉上充滿了被欺騙的惱怒,「可我能幫你們摸清他們的情況,他們總要發展人員,總有不正常的表現,我可以掌握這些。」劉富川加快了語速,幾乎是喊著說完了這些話。

龜田浩微微皺起了眉頭,沉思了一下,捂著嘴咳嗽了兩聲。看來這個傢伙是真的不知道燕大抗日團體的事情,當然,他的保證還是很有意義,可以在燕大埋下一顆定時炸彈。當然,抓他的時候也是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一些。

「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山下的目光從手中《孫子兵法》里的一行文字上流過,他很自得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現在才是他這個儒雅的殺人狂露面的時候了,他要徹底將劉富川控制在手心裡,就像一支拴上繩子的螞蚱。

……

玉泉山的泉水還閑適的流著,積水灘,後海,三海的綠荷還在吐放著清香;北面與西面的青山還在藍而發亮的天光下面雄偉的立著;天壇,公園中的蒼松翠柏還伴著紅牆金瓦構成最壯美的景色。但在蒼松與金瓦的上面,懸著的是日本旗!這便使北平的一切已都塗上恥辱與污垢!

黃曆坐在酒店二樓靠窗的座位上,淡淡地望著窗外,公園裡除了日本人之外,還有那些無聊的男女在公園裡擠來擠去,他們穿得講究,笑得無聊,會吃會喝,還會在日本男女佔據住的地方去表演九十度的鞠躬。

「別看了,北平城裡這種人多的是,犯不著為他們生氣。」杜百升端起酒杯,沖著黃曆舉了舉,一仰脖幹了。

黃曆冷冷一笑,挾了口菜,慢慢嚼著,問道:「城裡的日本人越來越多了,這都是耳目啊,以後的工作可是更要小心。」

嗯,嗯,杜百升點了點頭,壞笑著說道:「日本人多了,殺起來不是更容易?」

「我是有原則的,那些小崽子,我可不動,沒的壞了爺的名頭。」黃曆的目光向公園裡一掃,開玩笑般地說道。

「名頭?你還是不要闖出來的才好,可別忘了咱們要是出了名,那可就離——,嘿嘿,我的意思你懂的。」杜百升乾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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