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044章 受辱與反擊

歷史很凝重,也很脆弱。常常的,一個人、一個行動、一次會議,改變整個歷史的進程。1938年一月十五日,歷史在這天的深夜突然步履踉蹌。

天上正飄著雪花,冬天的東京因為雪的裝飾,看上去顯得清沏寧靜。而首相官邸內卻是氣氛異常,一小群人的決策是理智,還是瘋狂,決定了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以後的命運。

整個世界都知道日本這個國家正在忙著什麼,他們在忙著打仗這個國家正在充斥著令世人日益恐怖的擴張野心和好戰的熱望,而且他們正在為自己的勝利而得意洋洋。他們陶醉在侵略的成果當中,侵略的慾望因為侵略果實的誘惑而無限度地膨脹。

北平被佔領了,天津被佔領了,太原被佔領了,上海、南京……中國的國民政府被逐出首都成了流亡政府。狂妄而短視的日本人迫不及待地向流亡中的中國國民政府發出了最後的蠻橫通牒:若在1938年一月十五日這一天還不前來求和,日本帝國將不再以該政府為解決事變的對手,並且將與之長期作戰。

今天,是最後的期限,日本人為最後期限的到來而興奮異常,是的,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好在,從今天起,他們將不用再等待。

從中午開始,近衛首相便召開了大本營政府聯席會議,穿西服的政界官員,穿軍裝的軍界官員們,被戰爭扯到了一起,但卻爭吵不休,面紅耳赤。

「期限已到,而中國人未來回電,證明他們沒有和平的誠意。我認為,值此帝國大勝之際,帝國應不以蔣介石為談判對手。而且,帝國還應對中國繼續作戰,直至中國徹底屈服。」彬山元陸相以憤憤的目光逼視全場。

是的,彬山元無法容忍中國人的怠慢,中國對大日本帝國的怠慢,一個戰敗國對一個戰勝國的怠慢這是無法下咽的恥辱,更何況中國人曾讓他杉山元在戰爭中大丟臉面。戰爭爆發,他曾充滿信心地稟告天皇,「再有兩個月就可結束戰爭」。可是,戰爭一直打到了現在,而且中國人似乎還要繼續打下去。

外相廣田毅第一個表示贊同,這個曾以溫和、巧妙的「和諧外交」著稱於世的職業外交官,此時已經不再需要溫和。日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足以使帝國政府從此強硬於外,尤其是對中國。

「根據長期外交生活的經驗,中國方面的應對姿態,顯然並無和平解決的誠意。他們的曖昧態度,表明他們是想借帝國的一再忍讓,加緊各項戰爭準備。」廣田弘毅一副洞察秋毫的樣子,大聲說道:「我們若繼續等待下去,不僅有損帝國在國際上的聲譽,讓別人以為我們軟弱可欺;更嚴重的是將坐失良機,給中國人以喘息之機,最終使帝國前功盡棄。」

內相末次信正,海相米內光政連續發表了贊同意見。這兩個出身於海軍的要人氣勢咄咄,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強硬主張。看他們的表情和言論,恨不得將帝國海軍的軍艦在一夜之間都開進揚子江的每一個港口。

至此,內閣五相之中已有四相在摩拳擦掌,但近衛文磨仍然沉默不語。

參謀次長多田駿深知戰爭若在中國本土長期進行,對日本意味著什麼,在把握戰爭的整個態勢方面,他自信要比在座的每一位都更了解,他知道自己有責任提醒在座的各位內閣成員。

「我們絕對不能莽撞行事」多田駿語調沉重而堅決地說道:「在中國方面的明確答覆沒有到來之前,我們只能等待,迫不及待地放棄談判,馬上與中國軍隊展開長期的大規模作戰,實在是操之過急之舉。一方面,舉國一致與中國長期作戰的決心和準備尚未成熟;另一方面,帝國軍隊正在加緊對蘇備戰,不宜將力量分散。與其在兩個戰線作戰,不如集中兵力先對付蘇聯,這本是兵家常識。」

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多田駿避開那些譴責的目光,低著頭自顧自地說道:「對於否認蔣介石政權一事,今天且務必予以保留,等待中國方面作出明確回答後,再做決定為好。如此有關國家命運的重大外交決策,萬不可草率行事。」

廣田弘毅有些怒不可遏,多田駿這番話令他有受辱的感覺,一個參謀本部的丘八,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攻擊他的「廣田外交」,實在是不可忍受,他冷眼看著多田駿,咄咄逼人地說道:「聽參謀次長的意思,是要無期限地等下去了。但參謀次長恐怕很不了解中國人的心理吧,中國人再三拖延,已經表明他們的態度。本相從事外交事務多年,與中國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對於中國的情況,總不至於比參謀次長要陌生吧?參謀次長這樣指責,是不相信本外相了?」

不等多田駿反駁,海相米內光政又接著廣田的話音,將目光逼視過來,「我認為,政府是相信外相的,如果,你們參謀本部不相信外相,也就是對我們政府的不信任。真要是如此,就必須這樣:要麼是參謀本部辭職,要麼是政府辭職。」

政府辭職?多田駿很震驚,雖然有所準備,但他卻不曾料到會是這個樣子,更不曾料到這些人會使出令他最怕的手段想想吧,如果是他的反對導致政府在國家如此重大的時期辭職,那他豈不是在幫助敵對國家來搞垮日本嗎?但他也深知,若是向這些政客妥協,對日本又意味著什麼?多田駿看了一圈,都是一張張神情強硬且無動於衷的臉,他只得將目光投向近衛首相,假如首相能夠……

近衛文磨仍然緘默不語,甚至眉頭都不曾牽動一下。這個出身顯赫的貴族後裔有著一張冷靜、從容的面孔,黑而長的雙眉下,總是閃著安祥得近乎怡然的目光。這樣的一副外表給他帶來了不少好名聲,不管是在女人眼中,還是在政界、國人眼中。而只有在非常了解他的人眼中,才能從他這副外表上看出他內心深處的多疑和冷酷。

從感情上說,近衛文磨贊同對於中國的強硬主張,他曾向外界揚言要「採取斷然措施對華一擊」。他並不是恫嚇,他果真讓日軍把太陽旗插遍了中國南京的大街小巷,並且令中國政府成了可悲的流亡政府他渴望著對中國繼續強硬下去,渴望著佔有整個中國的土地他自覺有責任為大日本帝國拓寬疆域,為此他才會感到生命的價值。

但他是首相,他的職責是保證大本營的統一,他不想讓人看到一個分裂的大本營,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他緩緩開口了,細長的眼睛溫和地望著面前的每一個人,「諸位都是帝國的中堅,且又都帝國忠心耿耿,在對待中國的問題上發生爭執,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為了慎重起見,我提議,暫時休會,下午再議,如何?」

下午的會議照樣是爭吵不休,政府與大本營對立,陸軍省又與大本營對立,於是會議又一次暫時告停。

直到這天深夜,準確地說,應該是第二天凌晨,多田駿代表的參謀本部作出了讓步,會議才頗為艱難地取得了一個統一的意見。而近衛文磨也終於完全站在了強硬派一方,他骨子裡渴望擴張,渴望殖民地的意願最終佔了上風。

第二天,東京的天空仍然陰霾一片,但全世界都在這一天注目東京,注目日本。近衛政府在這一天發表了舉世震驚的「近衛第一次對華聲明」。

「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主張一時成為年初世人最熱門的話題之一,因為這樣的措辭從未有人提出過。近衛既在危言聳聽,也在嘩眾取寵。他要明確地向世人表現出對於「蔣介石」的蔑視他要污辱對手事實上這是他的窮極之策,他無法掩飾也不肯承認此舉的荒唐。他需要一種曖昧的說法,但又必須避開法律字句。於是,經過苦苦思索,便有了這樣令人震驚且感嘆的主張。

……

「……昔者,宋人亡於外寇,用由主和者日盛,主戰者日衰之故。余之刻苦奮鬥,不惜犧牲,誓以生命報國,亦是以使岳武穆未伸之壯志,終得伸於七百載之後。雖然,甘心為秦檜者,恐未易完全斷念,吾益當努力圖之。」

幾乎只過了一夜,一行行激昂悲憤的文字便從蔣介石在漢口的官邸飛出,飛向了全世界。蔣介石怒了,日本人的惡行令他受辱,更讓他堅定了決心。如此一來,他蔣某人再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也不用再顧慮第三國試圖調停的好意,也無須在意自己內部的不同意見。因為,是日本人首先撕破臉皮,將他,將他的國民政府逼上了絕路。

作為一名軍事指揮官,蔣介石明白近衛聲明的發表標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的來臨,第二天,他便重新劃分了戰區,向世人展現著一種示威,一種應戰,一種無需贅言的中國式的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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